我的题目规定了我所要探讨的对象: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本文将沿着以下有关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学科建设的重要环节展开讨论:1.方法论问题:它试图为女性文学批评实践提供具有相对普遍意义的理论框架;2.研究对象或曰范围:涉及到了女性文学批评与文学、艺术及文化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对其已经产生和可能产生的影响力;3.相关概念的清理:粗略考察20世纪中国女性文学研究的轨迹以及与各发展阶段相对应的几个重要概念。 一、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方法论问题 1.将无立场作为一种立场 在当代,理论的模棱两可带给批评家越来越多的困惑。凡介入后殖民主义论争的学者,其立场往往在“民族主义”与“世界主义”之间跳跃。就我们讨论的问题而言,首先需要思考的是,女性文学批评对于整个文学批评学这一学科是否具有理论建设意义。如果有,则说明的确存在着某些超越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同时也适于这种批评的普遍有效原则。那么,我们怎样才能小心翼翼地绕过本质主义的雷区而获得某种相对的普遍性?反之,我们如果出于彻底颠覆男权话语以及这些话语赖以确立的“科学”体系而拒绝将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原则纳入更宏阔的理论框架之中,那么女性主义在确立这种反叛姿态的同时会不会在妇女解放的道路上将自己孤立起来?会不会切断穿越那条“妇女解放”走向“人的解放”的道路,以致于使“妇女解放”成为永远的乌托邦? 两难之间,女性主义不得不采取它特殊的立场——一种没有立场的“立场”,或者说,一种不断地在两种立场中间跳跃的立场。当女人已然做为一个影象折射在男权中心社会时,这种立场的缺失就可能是一个合理的存在。当然,所谓无立场的立场不应从折中意义上来理解,因为它不是削弱矛盾的两极,而是同时增加两个方向的强度,它也不是诡辩术,而应该是一种具有方法论背景的、自觉采取的研究立场和姿态。一方面,必须承认,只要是一种理论,就一定具有某种概括力。“反本质主义”并不取消“本质”这一概念,在维特根斯坦的理论中,原有的“本质”一词就被赋予以下三种新意:1.本质是有限对象的共有特征,2.本质是大部分对象相似的特征,3.本质是对象的核心特征。(注:参见张志林、陈少明:《反本质主义与知识问题——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的扩展研究》,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9页。)依照这种观点,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作为一门学科,不仅可以被抽象出来研究,而且这种研究可以具有某种普泛的意义,虽然这种普遍性是相对的,是需要加以限定的。但另一方面,本文也决不放弃多元立场、边缘意识、以及个案研究。这种立场不仅由笔者作为研究主体的身份所决定,同时也是一种方法论的积极尝试。 2.“否定”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肯定” 这种提法显然暗含了对“肯定”的肯定。但是,如果我们承认社会历史无论在空间上如何膨胀,都循着不可逆转的,线性时间走向发展,那么就等于承认了描述世界的肯定形式,承认了文化上的理想主义,建设性和方向感,同样也就承认了两性平等的理想主义和妇女解放的线性过程。但是,文化的历史走入后现代主义语境后,肯定的说话方式就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西方解构主义的女性主义旗帜鲜明地将“否定”确定为女性主义的基本姿态,举例来说,女性写作赖以进行的基本材料——语言,已经被历史地烙上男性中心的痕迹,因此女性在写作中寻求既成的净化过的语言显然是徒劳的,她只能在她自己无法拒绝的、无法摆脱的,被“污染过的”,带有性别痕迹的语言中进行选择。因此,她唯一能够采取的方法是对现存的语言进行不断地反叛,不断地颠覆,把语言的净化本身交付给不断冲撞、不断否定的过程,而且更重要的是将这个过程的结果不断向后推移或者干脆不再追问,从而彻底放弃对正面结论的承诺。这就是为什么法国当代女性主义理论家朱莉亚·克里斯多娃那句著名的“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在消解男性中心主义的实践中成为女性主义最锋利的武器。的确,当我们试图以严密的理论的形式,而不是仅仅以口号的形式完成“什么是真正的现代女性”,“什么是真正的两性平等”,“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女性文学”,“什么是真正的中国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时,会感到十分的困难,因为,任何一种肯定回答都有可能掉进本质主义的陷阱之中。如果我们放弃对“肯定”的、即说“是”的积习,探讨“什么不是真正的现代女性”“什么不是两性平等”“什么不是女性文学”,“什么不是中国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会发现这些问题的回答反而不至流于空洞。但是,否定本身有它进行的方向吗?否定能够担当世界的意义吗?这一悖论是女性主义无可逃遁的难题。那么,如何“处理”这一悖论则取决于我们如何认识“否定”这一表述方式进入人类思想文化发展进程的合法性。在女性主义者看来,人类的历史俨然是一张男权中心的巨网,而女性主义总是不断地从这张网上起跳,徒劳地撞击这张网,而最后又总是无可奈何地重新落入巨网之中,这一无法逃遁的事实迫使女性主义始终执着于解构、破坏而似乎永远与“建设”无缘。但是,我们应该看到,女性主义的每一次起跳和每一次落下都会不可避免地触动这张网,而每一次触动都将迫使这张网朝着有益于两性和谐发展的方向进行自我整合(甚至完全可以理解为男性社会的自我完善)。而事实上,上述情形在女性主义的理论和实践中无处不在。而承认“否定”的积极意义就在于,承认“破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建设”,承认在一个中心边缘化,多元共生的世界里,思想文化的建构在形式上具有多种选择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