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1207—4〔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1003—8353(1999)02—0132—06 一、鸳鸯蝴蝶派言情小说泛滥的成因 文学史的发展就是这样,那些不应被忘记的作家和作品,决不会因为人们的有意抹杀而销声匿迹;反之,那些不值得被人们记取的东西,不管你怎样去吹捧,它迟早都会在时间之河中沉没。鸳鸯蝴蝶派作为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的巨大存在,经过时间的淘洗之后,仍然能够吸引人们的目光,就说明了这一点。鸳鸯蝴蝶派萌芽于清末民初,到袁世凯称帝时已初具规模,是一个跨越近现代文学两个时期具有深远影响的文学流派。据有人统计:“由他们主办、编辑的杂志约113种, 小报和大报副刊不下50种;他们的作品,……仅长篇言情小说、社会小说就有1043部,如果把该派作者写的武侠、侦探、历史宫闱小说全部计算在内,则共有1980多部;短篇小说出版结集80多部,散见于各种杂志报刊的更难以胜数。”(注:向燕南、匡长福主编:《〈鸳鸯蝴蝶派言情小说集粹〉序言》,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3年4月第1版,第1 页)对这一庞大而又具有深远影响的文学流派,文学史不应该一笔带过。因为无论对其作品作怎样的评价,鸳鸯蝴蝶派都无可回避地成为20世纪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鸳鸯蝴蝶派小说创作题材广泛,后人将其分为言情小说、黑幕小说、侠义小说等,其中最具有代表性并且最能显示其创作成就和创作风格的是言情小说。鸳鸯蝴蝶派的大部分作家都致力于言情小说创作。鲁迅在《上海文艺之一瞥》中对此作了概括性的论述: 那时的读书人,大概可以分他为两种,就是君子和才子。君子是只读四书五经,作八股,非常规矩的。而才子却此外还要看小说,例如《红楼梦》,……有了上海的租界,——那时叫做“洋场”,……有些才子们便跑到上海来,…… 才子原是多愁多病,要闻鸡生气,见月伤心的。一到上海,就遇见了婊子。去嫖的时候,可以叫十个二十个的年轻姑娘聚集在一处,样子很有些像《红楼梦》,于是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贾宝玉;自己是才子,那么婊子当然是佳人,于是才子佳人的书就产生了。内容多半是,惟才子能怜这些风尘沦落的佳人,惟佳人能识坎轲不遇的才子,受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成为佳偶,或者是都成了神仙。 鲁迅在这段话中论述了言情小说的总体特点:(1 )言情小说产生的背景是上海的十里“洋场”,来自于资本主义世界的浮糜风气和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淫风恶俗联姻,是滋生言情小说的“温床”;(2 )言情小说的作者主要是当时读书人中的“才子”。他们“是旷达的,哪里都去”。在他们身上既有封建文人放荡不羁的风流癖性,也有来自西方开放的性爱观念。正是这类人成为言情小说创作的主体;(3 )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是这一流派的渊源;“才子”与娼妓们的鬼混是言情小说产生的生活基础。 言情小说在这一时期泛滥,除鲁迅所说的上述因素外,也体现了文学发展的内在要求。自梁启超提倡小说界革命以来,文学一直负担着救国保种的历史使命,这固然是崇高与神圣的,但对这一问题的过分强调,常常会冲击作品的艺术性,引起读者的逆反心理。大多数人读小说的目的是为了消遣而不是为了接受教育,可像梁启超《新中国未来记》那种政治说教式的小说是无法满足普通读者这一阅读期待的,这就为言情小说留下了可乘之机;从社会形势来看,政治上“莫谈国事”的高压,社会的黑暗,把许多有历史责任感的知识分子赶进了文学这方“净土”,使他们把言情小说当做逃避现实的“世外桃源”。借“香草美人”以喻君子,本来就是中国文学的传统,那些踌躇满志而又报国无门的“才子”们,也就只好借“情天恨海”以浇胸中块垒了。 在本世纪初诞生的稿费制度也为言情小说的泛滥添加了催化剂。科举制被废除后,文人通过仕途获取生活资料的路已被堵死,许多文人被迫以卖文为生。为了应付“开门七件事”,追求小说创作的数量和迎和读者的口味就成为左右小说创作的外部力量。 在小说观念上,鸳鸯蝴蝶派是对自梁启超以来文学启蒙命题的背叛。它切断了文学与政治之间的连体关系,淡化了文学的历史使命感,若单从文学自身发展的要求来看,鸳鸯蝴蝶派对政治命题的逃避,有利于文学的自由发展。因为把小说当做娱乐与消闲的工具比把小说当做救国的手段更符合小说的本体特征。但这一回避历史使命的文学观念在重视文学社会功利性的人看来无疑是一种堕落,因此鸳鸯蝴蝶派自它产生的那天起就受到主流文化派的批评。不过鸳鸯蝴蝶派的言情小说也并非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污秽不堪,作为一个庞大的文学创作群体,它有着鲜明的流派特征和独特的文学追求,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他们有着明确的创作目的——娱乐与消闲。鸳鸯蝴蝶派刊物的编辑和作家们从不隐讳这一点,他们甚至还以此为骄傲。最具代表性的《礼拜六》杂志在《出版赘言》中宣称,他们的刊物之所以取名《礼拜六》,是因为从礼拜一到礼拜五人们忙于工作,礼拜日多停业交易,只有礼拜六下午是人们休闲的时间。休闲有多种方式,但读他们的小说是各种娱乐形式中的最佳方式:“买笑耗金钱,觅醉碍卫生,顾曲苦喧嚣,不若读小说之省俭而安乐也……以小银元一枚,换得新奇小说数十篇,游倦归斋,挑灯展卷,或与良友抵掌评论,或伴爱妻并肩互读,意兴稍阑,则以其余留于明日读之,晴曦照窗,花香入坐(原文如此——引者注),一编在手,万虑都忘,劳瘁一周,安闲此日,不以快哉!”(注:《〈礼拜六〉出版赘言》,《礼拜六》杂志第1 期)《游戏世界》上一则题为《玫瑰之路》的广告中说:“《游戏世界》是诸君排闷消愁一条玫瑰之路。其中有甜甜蜜蜜的小说、浓浓郁郁的谈话、奇奇怪怪的笔记、活活泼泼的游戏作品。”(注:《玫瑰之路》,《星期》杂志第28号广告栏)其它刊物如《游戏杂志》、《消闲钟》、《香艳杂志》、《眉语》等也有类似的表述。即使从这些刊物的名字上也可以看出此类刊物的品位和倾向。他们强调读者在阅读时的享受,至于读者阅读此类小说能受到多大教益或此类作品能对国家和民族产生哪些有利的影响,他们就忽略不计,或不屑一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