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就会有乡愁;我们则认为,乡愁是台湾文学作品中一个魂牵梦绕、挥之难去的浓郁情结。 台湾作家有一首诗说得很到家,让人闻之心动,读之欲哭,感慨良多,久久难忘。它的名字就叫《乡愁》:“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以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言浅意深,容量很大,我们似乎觉得它一语道尽了乡愁的诸多情感,万千意味,尽在其中了。 关于台湾文学作品中的乡愁,人们已经谈过许多,以至于有人坦言:不要一提起台湾作品就是乡愁。然而笔者以为,谈到台湾文学,你还真难彻底避开乡愁的影子。孤悬海外,云水茫茫,生活在宝岛上的炎黄子孙们,你能让他们的何种情感可以彻底摆脱乡愁的影响呢?是的,那儿也有人一再试图甩掉中国之根,但这“根”的存在却是连他们自己也难以否定的事实。说到底,只要有故乡,乡愁总是一个客观的存在,只不过言多言少、有形无形,其表达方式、外现形式不同罢了。而且,我们进一步认为,对台湾文学作品中乡愁情结的研究,无论在深度上还是在广度上,都是远远不够的。从广度上说,目前的研究不仅没有涵盖也难以全部涵盖乡愁的诸多领域,人们不知道在许多纷纭复杂的现象背后往往隐藏着一颗乡愁的心,研究者许多时候只是在肤浅的、表层的情感世界住足、徘徊,他们没有看到乡愁之中包容着极为丰富、广阔、极具变化色彩的内容;同样,从深度上说,人们往往罗列现象,泛泛而谈,浮光掠影,浅尝辄止,他们没有意识到在种种表象之中不仅蕴涵着乡愁的万千意味,而且常常积淀了更为深刻的历史内涵和思想。这也许就是到目前为止许多乡愁研究中的局限所在,也是造成一些人对此产生逆反心理的重要原因之一。 诚然,乡愁情结决不是台湾文学中的唯一情结,但它无疑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存在。那么,台湾文学作品中乡愁情结究竟有多重,乡愁的领域究竟有多广,乡愁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一、乡愁是一种滋养:大地山川 一个人,只要他离别故土,远走四方。故乡就会成为他永远的思念之乡、温暖之乡。故乡,无论是他的出生之地,还是他的成长、生活之地;无论曾经留下他的欢歌笑语,还是曾经带给他辛酸和悲伤,这个地方都会令他深深牵挂,依依难忘。因此,对故乡故土的思念无疑是乡愁中最常见、最直观、最强烈的一种。 捧读台湾的文学作品,给我们印象最深的也是这种极具情感色彩的故土之思。台湾诗人梅新有一首小诗叫《中国的位置》:“中国的位置,位于东东东/恰好和狮子座的流星雨成垂直的垂点上/中国的位置,位于南南南/恰好和天狼星的雄姿成垂直的垂点上/中国的位置,位于西西西/恰好和猎户星的枪口成垂直的垂点上/中国的位置,位于北北北/恰好和牛郎织女星的年龄成垂直的垂点上……。”这首诗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它写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它以这种方式去抒写,特殊的方式强化了特殊的情感。诗的内容似乎很简单,但其意义却极为浓重,好似汉代乐府民歌《江南》,反反复复,回旋咏唱,极具特色地表达出漂泊流浪的炎黄子孙对祖国大陆的深切怀念。祖国的位置究竟在哪里?这首小诗以其独特的形式告诉人们,她永远雕刻在普天下中国人的心中。台湾的中老年作家许多都是生于大陆,长于大陆,那儿曾经留下他们孩提的歌声和青春的足迹。那些梦幻般的记忆往往是难以磨灭的:郭枫梦中的北方,天高云淡,雄壮辽阔;白先勇笔下的南国,郁郁葱葱,如诗如歌。最让人叹为观止的还是林海音悄悄讲述的老北京的故事:一件件难忘的事,一个个多情的人,一处处充满神奇和梦幻色彩的景物,为人们展示了一幅可亲可爱的清末民初北京风情画。那色彩鲜明的红墙绿瓦,那令人陶醉的乡情乡音,蕴涵着童年的无尽回忆,映衬出作者的铭骨思恋。林海音诗意的描述为世人创造了一个美妙动人的童话世界,直让人觉得这似乎不是旧日故都,简直宛如人间天堂,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度闻?由于时间的距离和空间的分隔,使旧日的生活经历洒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夕阳余辉,情感的投入和想象的力量,极大地美化了过去的一切,梦中的世界是最美的天地。江山如斯,往事如斯,遥想大陆,人淡如烟,远在海岛的人们,怎能不涌起绵绵无尽的乡愁呢?还是诗人席慕容说得真切:“请为我唱一出塞曲/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我心中的大好河山//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清香/谁说出塞歌的调子都太悲凉/如果你不爱听/那是因为歌中没有你的渴望//而我们总要一唱再唱/想着草原千里闪着金光/想着风沙呼啸过大漠/想着黄河岸啊 阴山旁/英雄骑马啊 骑马归故乡。”(注:席慕容《出塞曲》。)席慕容唱出了游子们心中对故土最真挚的情感。 大地不语,具有无尽的力量;江山无言,凝聚着永恒的呼唤。台湾作家们思念自己的故土,自然是怀念养育了他们的那山那水,那方土地,以及那里的父老乡亲。但更为重要的,这乡愁中无疑还深深蕴涵着一种渴求的情感,一种寻找的意象,它在寻找一种故乡独有的难以替代的东西,寻找凝聚在风土人情中的一种价值,一种信念,一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寻找一种生命的支柱。 以著名的散文家郭枫为例。郭枫回忆中的北方农村显然是贫穷和愁苦的,作者以多情的笔触深刻地描绘出那个忧患重重、民生多艰的年代。在郭枫作品中,民族危亡、苦难人生始终是一个持久而沉重的主题,但是我们通读他的作品,你却很难发现沮丧、阴郁和悲观失望的影子。他总是在苦难中展现希望,在重压下露出微笑,在忧患的土地上为人们树起一面理想的旗帜。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是他系列散文“怀乡散记”中的《老家的树》,这篇散文抒写了故乡土地上四种树木的自然形态:春天柳树的娇柔,夏天榆树的火热,秋天白杨的潇洒,冬日松树的峻拔。粗读此文,我们看到的是北方的树木;但细细想来,脑海中便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生活在树下北方之人,感受到一种以树木为象征的可歌可泣的民族精神。作者用北方之树撑起一方坚韧、顽强、生生不息的感人天地,折射出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穷苦百姓的几种生命形态:春荒时的坚强、酷暑中的勤奋,秋收后抗击日寇的悲壮和冬日顶风斗雪的刚毅。这就是作者心目中的树,理想中的树,那一棵棵树的形象分明是人的生命意志的外化,是作者怀念、赞美、追求的一种精神境界。笔者以为,这篇文章与其说是赞美树,不如说是赞美人,赞美一种精神;而在更深的层次上,不如说是作者在寻求一种极其重要的精神支柱,寻求一眼极为可贵的生命源泉。古人云: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活水”也许是故乡独有的啊。 故乡是现实的,故乡又是精神的,乡愁不仅是对故乡绵绵不断的思念,还是天下游子与故乡终生不渝的维系。对广大的中国人而言,故乡是一个永恒的精神家园,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只要想起故乡,心里就踏实,奋斗就有力量;故乡是一种无言的关怀,无论面对怎样的困难,即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想起故乡,就会感到一种鼓舞和温暖,就会产生信心和勇气;故乡还是中国人生死相依的伴侣,“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在行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故乡依然寄托了他无限的哀愁和最后的希望。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生在临终遗诗中深情写道:“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注:《于右任诗词曲选》第213页,时事出版社1984年版。)此情此景,此诗此意,多少故土之情,家国之念,都浓缩在这首短短的小诗里了。读懂了这首诗,也就真正明白故乡的山川大地在台湾作家心目中的特殊位置和重要作用。当然,这个故乡不仅仅指祖国大陆,也包括台湾在内,因为台湾本来就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