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历史地理学家考证,黄土高原在历史上曾有广茂的原始森林,植被相当理想,山青水秀并非神话。然而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由于天灾人祸,尤其是人为开垦砍伐的不当,这些植被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再生的机遇不断失去,遂造成了大西北最多见的荒山秃岭、沟壑纵横和沙漠旱土(注:详参史念海:《河山集》(三),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44页至147页。)缺水少雨,而一旦雨水降临,又顿时泥沙俱下,水土俱失,沿黄河滔滔东去。于是,一代代黄土地的子民不可避免地承受着贫瘠与干旱等灾难的折磨。面对着经常寸草不生的苦焦无水的黄土地,那种靠天吃饭、忍苦无奈的精神麻木,亦显出人之生命绿色的匮乏。至少,这种荒芜的黄土地“视象”不是完全欺蒙人的感觉,那里在生态层面和心态层面都存在着再明显不过的“废土”现象。面对废土,喟叹常常冲撞得人心窝窝疼痛难忍,作为黄土地的作家,避不可免在这种焦虑忧思中生成出趋向反思忧患的心态。这种心态也同样易于被“废都”现象所诱发。伴随着人类对大自然的不断攻伐与掠夺,到20世纪末遍及全国的生态危机(据联合国发表的报告,全球都市化严重加剧了生态危机,人类必须寻找新的发展途径)已经再难让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了。这种破坏生态的惩罚在大西北已经得到了印证(如大面积森林植被的失去),在秦地也得到了有力的印证,不仅是陕北黄土高原,而且在关中、陕南也不同程度地印证着生态恶化的可悲后果。当年繁华的大唐首都哪里去了?迢迢逍逍响着驼铃的丝路哪里去了?八水绕长安的绿波轻浪哪里去了?司马迁曾说过的“天府上国”的秦川大地也陷入经常性的相对贫困之中。如此说来,生态环境的破坏必是中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向其它地域转移的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于是,当年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古都西安,自唐以后便由繁盛的皇都地位跌入了实际已趋荒废荒凉的“废都”之境。这是一种相当尴尬的处境。就像富家大户转成穷家小院,那滋味极为苦涩难受(较那种穷苦人转成阔佬的滋味尤有悬殊!),巨大的失落必然造成迹及“阿Q”式的自大自卑相交织的复杂的心态。以致于“长期以来,伟大的‘长安’竟成了‘保守’的代名词”。“关中辉煌的历史,使这块土地得以炫耀,关中先祖的勤劳、勇敢、威武、争胜,使这块土地富饶丰盛,富饶丰盛的土地却使它的子孙们滋长了一种惰性,惰性的滋长反过来又冲击着古老的习俗”(注:《贾平凹散文精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201~202页。)。这是贾平凹1983年对关中的看法,这种敏锐中也透露了他的敏感和忧思。正是这种敏感而忧郁的气质的进一步发展使贾平凹敏锐地揭示出秦地的“废都”现象。 废土废都现象是三秦历史文化景观中极为引人注目的文化现象,由此滋生的废土废都心态,在作家,其实质是反思忧患心态,即使带上了某种颓废的情绪,那也迹近本世纪初期的鲁迅的“颓唐”、“彷徨”和郁达夫的“沉沦”、“消极”,其内潜的探索精神、省思力度当是更值得注意的方面,由此常可引出真正的清醒,达到深刻的境界。在侧重写“废土”现象及心态方面,当推年轻作家杨争光为代表;在侧重写“废都”现象及心态方面,当推中年作家贾平凹为代表。除他们之外,在某种程度上涉入相应的描写领域的秦地作家还有一些,如冯积岐、黄建国、麦甲、峭石、沙石、韩起、李康美,等等。倘更宽泛一些来看,在作品中或多或少地注意到“废土废都”现象及心态而表现出相应的反思忧患心态的作家,在秦地近些年来的作家中,则是相当普遍的。如果在整个20世纪秦地文学的范畴中来考察,当年那些对旧世界旧中国旧生活旧势力持有怀疑、批判、否定、暴露心态的作家,大抵也应视为拥有彼时时代特征的反思精神和忧患意识。比如在抗战期间,国际上有强寇入侵,国内有新军阀掠夺和各类吸血虫的榨取,广大民众陷入到绝非夸张的“水深火热”之中,民族的危机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处于这样的赤地千里、赤县危机的时代氛围之中的大小知识分子以及民间的李自成式人物,便不可能无动于衷。延安作为当时最重要的抗日根据地,危机忧患意识与反思批判精神也实际成了延安作家们文化心态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其间无疑渗入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忧患精神,亦即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忧世精神;也无疑拥有了来自民间、来自黄土地深处的反叛精神,从而对敌寇和统治者给予了最激烈的批判,甚至是最“疯狂”的攻击。恶势力的巨大压力逼人太甚而使人不能不“疯”(这对那些神经有些脆弱的人们来说,包括今天的,确实难以承受)!大规模的武力对抗和精神对抗按常规必然会留下很难避免的或重或轻的后遗症。其中对个性或个人权益的抑制乃至牺牲也许就是明显的一种。这种后遗症后来终于酿成了新的灾难,与其它方面的原因“合谋合作”而造成了同样令人震惊的“十年内乱”。所不同的是,八年抗战而使人心凝聚,十年文革却使人心涣散。后者造成的精神荒芜实更令人触目惊心。于是针对革命文化中“左”倾幼稚病(不是革命文化整体)的反思和批判成为新时期文学重要的一支,成为至今犹在深化的文学现象。从伤痕抚摸到精神反思,从精神反思再到国民性的剖析或批判,作家们忧思重重,不堪重负。于是就有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