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现代文学研究并没有把解放区诗歌群体当作诗歌流派看待,虽有人把“晋察冀诗人群”当作一个诗歌流派,但晋察冀诗人群也只是解放区诗歌群体的一个组成部分,把它分别出去,是没有多少道理的。应当说,解放区诗歌群体是一个具有很多内在一致性的整体,可以视为一个诗歌流派——延安诗派。把它视为一个诗歌流派,不但依据了当时的诗坛实际情况,而且从流派整体的角度进行研究,也有利于把握解放区诗歌的总体面貌和本质特征。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提出“延安诗派”之说,并为之正名。 一、以政治使命为纽带的诗歌群体 所谓延安诗派,并不是一个纯地域性的诗歌群体,而是一个诗歌流派。它包括了以延安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以及由此不断向四面推进的解放区的诗人,它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与工农密切结合的新型的诗歌群体。 延安是党中央所在地,是解放区的中心,是领导革命斗争的圣地,也是解放区诗歌的根据地,延安诗群的中心。抗日战争爆发后,以延安为中心的解放区逐渐形成了一支庞大的诗歌队伍,并且掀起了一次又一次诗歌浪潮。延安诗歌运动的蓬勃开展,推动着整个解放区的诗歌运动的发展。因此可以说,解放区的诗歌运动是从延安起步的,并且一直是以延安为中心的,所以把解放区诗歌群体称为延安诗派是比较恰当的。 延安诗派是一个开放性的诗歌群体,大家在心灵上息息相通,都有着强烈的社会意识和政治责任感,几乎都是从战斗走向诗坛的。在诗歌目标的追求上基本一致,在美学观点上互相渗透,以及影响较大的代表诗人(如艾青、田间、柯仲平、钱丹辉、曼晴、陈辉、公木、严辰、何其芳、方冰、李季等)在艺术风格上的相似性,从而在解放区形成一条充满战斗力的生气勃勃的诗歌战线,演化出旗展鼓鸣的诗歌大合唱。因此有理由把延安诗群视为一个诗歌整体,一个诗歌流派或准流派。 延安诗派主要集中于陕甘宁边区、晋察冀边区和太行山区等地,这些地区的诗歌队伍虽有流动,但相对比较稳定,解放区的诗歌运动也主要在这些地区开展得更火热一些。在这些地区,曾建立了延安诗歌总会、战歌社、山脉诗社、铁流社、战地社、晋察冀边区诗会、太行诗歌社、潮海诗歌社等诗歌团体,先后出版了《诗建设》、《新诗歌》、《山脉诗歌》、《诗战线》、《诗刊》、《街头诗》、《诗》、《太行诗歌》、《诗风》、《新世纪诗歌》、《边区诗歌》等油印或铅印的纯诗歌刊物。活跃于陕甘宁边区的诗人主要有:艾青、柯仲平、光未然、何其芳、萧三、严辰、鲁藜、严文井、公木、刘御、林山、吕剑、贺敬之、郭小川、朱子奇、李季、闻捷、戈壁舟、李冰等;活跃于晋察冀边区的诗人主要有:田间、李雷、钱丹辉、曼晴、邵子南、方冰、史轮、魏巍、陈辉、林采、孙犁等;活跃于太行山区的诗人主要有:高鲁、叶枫、冈夫、袁勃、高咏、柯岗、阮章竞等。这些诗人大都工作在解放区各级党政、文化、教育、宣传部门,其中又以报刊编辑记者为最多,成绩最为突出,他们长期活跃在对敌斗争的前线,生活在乡村中,既熟悉具体的战地生活,又了解整个民族的以及国际上的反法西斯进程,既有丰富的生活感受和积累,又有坚定不移的政治信念。还有活跃于八路军、解放军中的一批诗人,他们熟悉军队、熟悉战士,虽然很多人写诗是偶尔为之,但经过长期革命战争生活的熏陶,也有不少人的创作量大、质高,成为著名的诗人,如流笳、陈陇、雷烨、商展思、胡可、天蓝等。延安诗人当时的写诗热情是十分高昂的。魏巍后来回忆说:“在诗歌创作上,无论抒情诗、长诗、小叙事诗、街头诗,都是大量产生。尽管战争频繁,生活艰苦苦,有时连桌子、凳子都没有,肚子也不太饱,可是写诗的劲头倒足得很,简直是充满了诗的灵感,直到现在想起来,还使人精神振奋。”(注:魏巍:《晋察冀诗抄·序》,中国青年出版社1984年版。)这可说道出了当时延安诗人的创作景况。他们“当时都有军事、行政、文化方面的本职工作,又在艰苦而快乐的本职工作中激发着诗的灵感,写下数不清的异彩纷呈的诗作,组成边区革命战争的气势磅礴的交响诗”(注:王剑青、冯健男主编:《晋察冀文艺史》,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9年版,第114-115、83页。),由此支撑起一个独特的光辉灿烂的诗歌空间。 延安诗人努力经受着血与火的考验,自觉地服膺于革命斗争的需要,明确为根据地人民而创作。他们个个既是战斗者,又是诗人,诗,是他们的生命,也是他们服务人民的工具。对敌斗争的锐利武器。魏巍回忆当时的创作心态时说:“愈是政治热情饱满的时期,也愈是生活美丽的时期,也就愈是诗的时期。”(注:魏巍:《黎明风景·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年版。)诗人既是民族解放、阶级解放的战士,那么诗人所创作的诗就应是战斗的武器,这种观念成为延安诗人诗歌美学思想的核心。正因为这样,延安诗人的创作,一般来说,政治意义是大于艺术意义的,或者说,在这短兵相接的时刻,诗人的创作并不是纯艺术的,而是同他的政治信念和政治选择联系在一起的,陈辉可说是延安诗人的典型代表。为了斗争的需要,他写过简短有力的“墙头诗”和“传单诗”,他把对敌人饱含仇恨的诗篇油印成传单,散发到与敌人厮杀着的战场上。其实,延安诗派的诗人都同陈辉一样,始终是以完成政治使命为目标的,他们的诗歌创作,始终是与革命武装斗争结合着的,与群众结合着的,与革命的政治任务结合着的,它是作为革命中的一条必要和重要的战线出现并发展起来的。 延安诗人都心向革命,心向党,团结一致,朝着一个共同的政治目标前进。诗人之间、社团之间,没有门户之见,相互关怀,相互支持,坦诚磋商诗艺,那真是一种可称之为战友的情谊。柯仲平有一首诗正表达了这一意向:“啊同志们!我们有/一致的方向,/一致的主张/我们的团结,/像五个指头,/共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每一个同志都在自己的岗位上,/个个同志的岗位都朝中央。”(《告同志》)这一批诗人大多是与解放区的新政权一起诞生、成长的,其诗歌的总体美学特征,也是在这一时期逐渐定型的。他们与现实和新政权处于协调一致的状态中,他们以一个战斗者、建设者、主人翁的态度主动参与生活,以新的世界观去面对世界,从而在诗人与政治、诗人与现实、诗人与民众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全新的关系。中国40年代的延安时代,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诗歌时代,活跃的诗坛对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和影响,它凭其强大的群体创作实力向社会塑造了一个无可争辩的“诗坛生力军”的光辉形象,并由此孕生了一大批影响当世乃至以后的杰出青年诗人。 二、诗的主旋律:英雄的诗与人民的诗 共产党领导的民族革命战争和人民解放战争的诗魂和内在节奏,可以说是延安诗派的共同的、也是最为显著的流派特色。 当着祖国和人民正蒙受着日本侵略者制造的极大灾难和屈辱,当着一场生与死、荣与辱、铁与血的殊死大搏斗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他们只能与人民一道投入斗争,“把新的血的战争的现实写进诗里”。所以在开展于敌人后方的中国解放区诗歌中,战争是压倒一切的主题,这其中包括反对日本侵略者,宣传歌颂救亡图存,反对国内反动派的投降罪行,揭露、打击黑暗,以及对祖国前途与命运的思考等。正如当时诗人魏巍所写的:“在这苦战的年代,你应把智慧也用于战争,/把战争也当成诗。”(《诗,游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