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愤不平地说国民党“反共爱国主义”教育使人不能以“爱与同情”去评价“皇民文学”,恢复“皇民文学”的名誉,离开事实就不免太远了…… 二月十日的《联合副刊》上刊有张良泽先生(以下敬称略)的文章《正视台湾文学史上的难题——关于台湾皇民文学作品拾遗》,文章虽短,值得严肃商榷的地方却很不少。 张良泽说他对于在他的高中时代编过“反共壁报”,参加过“中国青年反共救国团”,参加过“反共演讲”,觉得很后悔。他也对于在大学时代写过“反共文学”,以及在七○年代研究台湾文学时,因基于他当时怀抱的中国“民族大义”而批判过“皇民文学”,深觉悔恨。 五○年代的高中生办壁报,可以办得才华横溢,但是一般地绝不可能不反共一番,因为壁报是作为学校党、安全、思想工作的核心训导处所督管的。而五○年代台湾的中学,在白色恐怖政治肃清之后,根本不存在有“反反共”的左倾思想和知识的学生和他们的斗争,学生只能跟着教官和教师反共,不存在当时中学生必须在左右、在国共、在进步与反动之间做出实践选择的问题,当然也就不存在后悔当年的无知与怯懦的问题。 至于救国团,当年凡是高中生,都不能不是救国团的团员。救国团是以高级中学为单位(大队)全员编队的。正如初中(今之国中)生皆须编入“童子军”,凡高中生莫不是救国团的团员。因此,张良泽也似乎没有理由为此扼腕乃尔。 然而参加了反共演讲,写过以反共抗俄为主题的文艺作品的张良泽,确实就比较突出了。这使我回想起我在高中和大学时代那么几个国民党积极份子学生。在被迫去听讲的比赛会场上,我看到过他们讲得热血沸腾、字正腔圆,尔后看着他们穿着浆烫过的青年服,上台领奖,神采飞扬。我也在大学时代的校刊上读过被排满文艺版的文艺学生的“反共文学”作品,生涩荒芜地写着“残暴共匪”的故事。如若从严肃对待自己的立场出发,对于已经具有行为、思想和选择能力的青年期,争取过“反共演讲”和写“反共文学”的荣誉的自己表示遗憾,则毋宁是一种值得推许的反省态度。但如果张良泽没有以为了苟活(“活下去”)和为了立志“当作家”而有不断发表作品(包括“反共文艺”)之必要为解辩,则在冷战和反共意识形态支配一切的台湾六○、七○年代,基本上也还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张良泽对于他曾以中华“民族大义”批判过“皇民文学”,深感“后悔”当初之“无知”,问题就比较复杂,应当深入探讨。 反共和皇民主义 张良泽认为,在“如今回想起来”时深为“后悔”的少时反共和批评“皇民文学”的“无知”行为,“都是三十年间接受了‘反共爱国’教育的必然结果。”办反共壁报、参加“救国团”、参加“反共演讲”比赛、写“反共文学”发表……当然和五○年代以降国民党的“反共爱国”教育有关。但是以“民族大义”“痛批”“皇民文学”的思想,却未必和这“反共爱国”教育一致。 做为一九三七年侵华战争精神动员手段的皇民化运动,是法西斯主义的日本形态。而法西斯主义的背景,在于第一次战后西欧和日本资本主义危机的深刻化,在资本独占体利润下降,中下层资产阶级破产,农村疲惫,而林立的资产阶级民主政党纷扰不休,政局动荡。为了恢复和维持独占体的利润率,恢复经济发展,贫困化的资产阶级市民和农民抛弃了资产阶级民主,投向军事性独裁的国家,让国家去压迫和清除工人阶级及其政党——共产党,并以极端反共右翼的铁腕统治,维持资本积累所必要的秩序。强烈的反共政策和残暴地肃清、镇压各左翼人士和团体是德国、意大利、日本法西斯主义的共同政策。而领导世界反法西斯斗争的核心力量,正是各国、各民族共产党领导的民主、民族战线。因此,做为日本法西斯运动的意识形态,恰恰是极端的反共主义。因此,“反共”教育绝不“必然”带来批判皇民主义的“结果”。恰恰相反,很有一些人主张离开中国人立场,重新评价皇民文学;主张皇民化虽然不曾把台湾人变成日本人,却使台湾人变成不是中国人而予以正面评价;主张要以什么“爱与同情”去重新“认真”“解读”皇民文学,恐怕才是以极右反共论为基点的台独论的“必然结果”吧。 至于“反共爱国”教育,恐怕也要分别哪一个阶级,哪一个集团的爱国论。杨逵被判刑十年,理由据说是“爱国过激”。彭歌指责乡土文学派“爱国过于激切”而必欲置之于死地。反对美日帝国主义之间把中国领土钓鱼台私相授受的保钓爱国运动,受到“台湾当局”彻底的镇压。日本战犯岗村宁次应蒋介石之邀,组织以日本前二十三军参谋长富田直亮少将为中心的日本右派校佐,组成“白团”到台湾秘密训练台湾军队准备“反攻大陆”。这个由日本右翼将校组成的“白团”,在战后来台秘密组训台湾军队时,有这样的誓词: “今赤魔逐日风靡亚洲大陆。崇尚自由和平,深知中日合作之切要之中日两国同志,皆以为此乃为亚东反共而联合、为共同防卫而崛起,相互密切合作,为防共而精进之秋也。 “兹日方同忧共谋,欣然应欲打倒赤魔之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之招聘,期为中日恒久合作之础石也。” 此外,日本战犯岸信介、儿玉誉士夫,右派政客藤尾正雄等人,一贯是蒋介石的座上客。今天,有一群日本右派学者,也是出入“总统府”的上宾。今天的国中新编教科书,充满着对日本在台殖民历史之美化、正当化与合法化的叙述。因此,愤愤不平地说国民党的“反共爱国主义”教育使人不能以“爱与同情”去评价“皇民文学”,恢复皇民文学的名誉,离开事实就不免太远了。真正的事实是,在青春期间狂热地度过“皇国少年”的一代,自台湾光复以后,从来不曾像今天那样在政治上、经济上、思想言论上昂扬得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