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小品(注:此处指除小说、戏剧、诗歌外的文体,即广义散文。),是指出现在20年代中期到40年代中后期的上海文坛,在近代城市型俗文化——海派文化熏染下,具有现代都市市民文化性格和人生态度的作家,而对都市生活的情感体验的真实记录。这些作家有30年代就出名的叶灵凤、施蛰存、穆时英、章依萍、章克标、钱歌川等;也有40年代大出风头的张爱玲、苏青、徐 、无名氏等。这些作家创作了大量小品,大多发表在《论语》、《宇宙风》、《人间世》、《现代》、《文饭小品》、《天地》、《杂志》等海派性质的刊物上,后都相继结集出版。海派小品在现代散文小品里属市民散文小品一路。它的诞生,意味着散文小品领域“都会诗人”(注:鲁迅《集外集拾遗·〈十二个〉后记》,《鲁迅全集》第7卷第719页。)的缺席状态终结。我们知道,当时在上海的小品派别,除海派小品外,还有新月派绅士小品、左翼战斗小品、论语派幽默小品、立达派为人生小品等。为何独独海派小品是市民小品,本文试图从其生 成机制回答这一问题。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任何一个文学流派产生与发展都不是与世隔绝而存在的。可以说,海派小品是都市商业文化发展的产物,是作为现代商业文化儿女的文人对文化选择的结果。海派小品的生成离不开社会现实(包括读者的生成)、作家主体、小品观念发展等三种因素的合力作用。 首先考察海派小品产生的社会现实因素。二、三十年代上海都市的初具规模,上海市民社会的产生和迅猛发展及市民的文化需求,是海派小品生成的社会现实基础。 都市发展的初具规模。上海自近代开埠以后,以极为迅猛的速度向前发展,短短数十年内,近代性质的都市开始产生和形成。到本世纪二、三十年代已迅速崛起为现代经济大都市。据民国24年的《上海市年鉴三·土地人口》(注:上海通志馆编第2页。)记载: 年份 1930 1931 1933 人口 314万 330万 340万 汽车 8000辆10000辆 12000辆 新出现的工厂、商店、银行、饭店以及舞厅、酒吧、咖啡厅如雨后春笋般遍布全市,形成更加发达兴旺的上海,更加沸腾的都市生活。40年代,上海处在孤岛沦陷区的独特环境里,政治控制的弱化与商业的强化,使上海都市出现了畸形的繁荣。 随着上海都市的产生和发展,继之而来的是上海市民社会的形成与发展,市民的文化趣味与需求的产生。所谓市民社会,是指相对自由的商品生产行为构成独立的社会运行机制,又往往与城市发展联系在一起的社会。市民社会产生的一般机制是,完备的市民社会与市场经济的普遍化联系在一起,商业机制要求私人的生产、交换、消费活动摆脱政府的干预,并取代政治机制对社会运作的支配。人们不再对政权负责,而只对商品行为负责。这就意味着市民社会可以脱离政治社会而独立存在,成为一种普通而现实的社会形态。 现代都市不是像古代城市那样由于政治、军事等因素而促成的,而是由商业经济因素而形成的。都市的产生和发展离不开商业机制的作用。完备的商业机制对上海市民社会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根本性的作用。上海资本主义自由经济的迅猛发展,使与商品经济相联系的市民社会和政治社会相分开,提供了客观物质基础。当然,西方在沪地自1843年(清道光23年)开辟的租界(后来租界面积不断扩大,开辟租界的国家也不断增多),其先进的社会组织建构和新型的市民文化,在上海近代市民社会的产生和发展中起到桥梁和榜样的作用。 上海市民社会的产生和发展,必然导致审美文化的分化。在市民社会里,代表统治阶级意志的体制文化与代表知识分子,尤其是人文知识分子的文人文化逐渐消退;而代表一般市民意志的市民文化迅速兴起。市民社会和政治社会相分离,市民根据自身状况在文化上提出需求。借用柯灵在《孤岛回忆录·小引》中的话“思想领域没有真空,表达人们心声的文学也没有真空”,可换成:市民的思想没有真空,表达市民心声的文学也没有真空。显然,市民文化既从政治社会中分化出来,那就不可能再遵守政治社会的基本原则,不可能满足主流文化。市民社会里,市民文化服从商业经济机制,使其精神产品商品化,大众化,以满足市民的文化需求,遂使文人文化、体制文化不断消退。 市民文化是市民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三、四十年代上海市民社会价值取向的多元性,给市民意识的繁衍提供了相当宽阔的温床。市民意识是由一系列复杂的价值趣味混杂而成的,其内涵呈模糊性,外延呈松散性。同样,市民文化的审美需求也是异质杂多,不断变化,几乎不能用某种定型的模式概括。但尽管如此,市民文化的审美要求总还有一个主导趣味倾向存在。这种主导趣味的倾向,是由市民社会本性(即满足个体生存需要和个人主义原则)和三、四十年代上海市民社会的亦中亦西、亦旧亦新,缺乏相应公民文化等特点所决定的。当时上海市民的审美文化至少有三个特点:一是市民的审美文化对政治的日益疏远;二是市民的审美文化从内容到机制表现出彻底的个人主义、利己主义倾向;三是上海市民的主体素质决定审美文化的感官化、粗俗化,嗜奇尚异的倾向。 市民审美文化需求的特点,确定了产生在紧张、高速、拥挤、狭窄的三、四十年代上海都市环境里的市民文化大致取向:在闲暇之余,但求放松,移情宣泄。在三、四十年代上海市民文化里,虽不乏有探索人生的严肃主题,有“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的传统修身要求,但仍以闲暇生活和娱乐文化最为兴盛,宣扬“人生不乐也徒然,死后一文不带去”的极端享乐主义的欲望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