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479年齐高帝萧道成即位之后, 在政局上自始至终警惕刘宋末年皇室成员骨肉相残导致灭国的教训,采取了一系列的变革措施,甚至雄心勃勃地说:“使我治天下十年,当使黄金与土同价。”(注:《南齐书·高帝纪》。)然而,482年萧道成在位不过四年病死, 太子萧赜继位,是为武帝。萧赜在政治上继续萧道成的改革措施并有所发展,具体地说这些举措包括恢复百官俸禄、一再劝课农桑、重兴学校教育、提倡勤俭为政、广泛招揽人才、多次讲武以防边患等等。经过萧道成、萧赜父子的励精图治,南齐永明年间出现了一个相对安定的平稳局面。《南齐书·良政传序》云:“永明之世,十许年中,百姓无鸡鸣犬吠之警,都邑之盛,士女富逸,歌声舞节,袨服华妆,桃花绿水之间,秋月春风之下,盖以百数。”这段不无溢美之辞的评述基本上还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客观之论。 主要生活于齐高帝、武帝年间的永明诗人不少人保持着一定的积极心态和追求精神,即以谢朓为例,他在永明九年作的《和江丞北戍琅邪城》中写道:“京洛多尘雾,淮济未安流。岂不思扶剑,惜哉无轻舟。夫君良自勉,岁暮勿淹留。”既是对江孝嗣的劝慰和勉励,又表明自己不愿呆在京城,而希望仗剑跃马驰骋疆场的态度。谢朓的这首诗是和江孝嗣《北戍琅邪城》而作,江诗在感情表达上较谢诗更为直截了当,也更显得气势豪迈,如“丈夫许人世,安得顾心臆。按剑勿复言,谁能耕与织”几句,张荫嘉认为是“以义割情,吐出英雄本色,亦有劲气”。(注:张玉谷《古诗赏析》。) 谢朓的进取态度还在对帝王及祖上的赞美中表现出来。永明十年(492)秋,谢朓在荆州作《和伏武昌登孙权故城》,诗中写道:“鹊起登吴台,凤翔陵楚甸,襟带穷岩险,帷帟尽谋选。北拒溺骖鏕,西龛收组練,江海既无波,俯仰流英眄,裘冕类禋郊,卜揆崇离殿。钓台临讲阅,樊山开广宴燕。文物共葳蕤,声明且葱倩。”对孙权在三国分争中的丰功伟绩进行了追叙,字里行间流露出诗人的向往与仰慕。“三光厌分景,书轨欲同荐”两句表面上是咏史,深究起来不无影射现实的意蕴,自司马睿定都建康至南齐,南北分裂的局面已持续了一百六十年之久。作为一个生活在南齐国力较为强盛时期的诗人,拥有统一中国的想法是不足为怪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谢朓的抱负。 《和王著作八公山》是作于建武二年(495)的又一首表现谢朓追求精神的作品, 这首诗记述的是“王导谢玄破苻坚事也”(注:《六臣注文选》卷三十李周翰注。)。其中“戎州昔乱华,素景沦伊彀。阽危赖宗衮,微管寄明收。长蛇固能翦,奔鲸自此曝。道峻芳尘流,业遥年运儵。平生仰令图,吁嗟命不淑”几句,一方面追叙了祖上的功业,寄予了无限的钦羡之情,另一方面也抒写了自己的理想抱负,慨叹命运不公,以致不能如祖辈一样建功立业。这首诗与《和伏武昌登孙权故城》一起被张荫嘉誉为“清气在骨,终不以词华掩也”(注:张玉谷《古诗赏析》。)。张氏之论的着眼点在于谢朓这两首诗的内在气蕴,从中可见谢朓进取心态之一斑。 不独谢朓如此,南齐的其他诗人也不乏进取之心迹。《南史·范云传》云:“子良为南徐州、南兖州,(范)云并随府迁,每陈朝政得失于子良。”显示出他关心政治、意有所为的态度。永明十年(492),范云出使北魏,途中作《渡黄河》, 诗中首四句“河流迅且浊,汤汤不可陵。桧楫难为傍,松舟才自胜”,写黄河水势浩荡,浊浪排空,渡河艰难。中四句“空庭偃旧木,荒畴余故塍。不睹行人迹,但见狐兔兴”,描绘了异族统治下的中原地区一片荒凉破败的景象。末二句“寄言河上老,此水何当澄”,托物言志,抒写了诗人忧国忧民、澄清天下的壮怀。在范云的另一首作品《效古诗》中,诗人同样表达了他积极用世的心曲,“朝驱左贤阵,夜薄休屠营。昔事前军幕,今逐嫖姚兵”,通过对汉将李广、霍去病等的歌咏,写出了主人公追随左右屡建奇功的豪迈情怀。从“效古”、“今逐”等字眼可以看出,诗中的主人公分明有着范云自己的身影,从中也不难看出范云的政治抱负。 又如王融。《南齐书·王融传》说其“好功名”,王融自己也不隐讳这一点,其《上书乞自效》云:“臣少重名节,早习军旅。”因此,他十分注意政局形势的变化,渴望在南北统一的大业中建立功勋,其《画汉武北伐图上疏》云:“北地残氓,东都遗老,莫不茹泣吞悲,倾耳戴目,翘心仁政,延首王风。”即表达出他的政治抱负。此外,王融在《清楚引》中写道:“崤渑多榛梗,京索久尘苗。逝将凭神武,奋剑荡遗妖。”在《从武帝琅邪城讲武应诏》中又写道:“愿陪玉銮右,一举扫燕然。”这些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的诗句在南朝诗坛上并不多见,但这却是值得研究者注意的一个方面。 虽然齐高帝、武帝对刘宋末年腐败政局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变革,但在用人制度上仍然沿袭刘宋以来压抑士族、提携寒门、重用典签及中书舍人以制肘诸王的政策。这一方面是由于“其时高门大族,门户已成,令仆三司,可安流平进,不屑竭智尽心,以邀恩宠。且风流相尚,罕以物务关怀,人主遂不能借以集事”(注:赵翼《二十二史札记》卷八“南朝多以寒人掌机要”条。),另一方面,“人寒则希荣切,而宣力勤,便于驱策,不觉倚之为心膂”(注:赵翼《二十二史札记》卷八“南朝多以寒人掌机要”条。)。因此,南齐时诸王宗室及依附于他们的文化士族并无太多的实际权力。《南史》卷44《齐武帝诸子》云:“先是高帝、武帝为诸王置典签帅,一方之事,悉以委之。每至觐接,辄留心顾问,刺史行事之美恶,系于典签之口,莫不折节推奉,恒虑弗及,于是威行州部,权重蕃君。”同书还列举了武陵王晔、南海王子罕、邵陵王子贞受制于典签的实例,说明他们“言行举动,不得自专,征衣求食,必须谘访”(注:《南史·齐武帝诸子》。)。又如王融被收之际,曾请救于竟陵王子良,子良忧惧不敢救。宗室诸王尚且如此,追随他们的文化士族的实际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齐武帝甚至说:“学士辈不堪经国,唯大读书耳,经国一刘系宗足矣”。(注:《南史·刘系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