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认为,云蒸霞蔚的建安时代形成了足以与“盛唐气象”相媲美的“建安气象”。初闻斯语,读者或许会疑窦丛生:用“建安风骨”来概括建安诗歌的总体风貌是学界的共识,今弃彼而取此有无必要?且“建安风骨”与“建安气象”又有多少区别?自《北京大学学报》1958年第2期林庚先生《盛唐气象》之鸿文问世, 学界将“盛唐”与“气象”视为浑然一体,“盛唐气象”已成为专有名词,今复提出“建安气象”,是否为东施效颦式的模仿?请允许笔者一一解释。 一、建安风骨不能标示建安诗风之全貌 对于学术史上那些由来已久,根深蒂固的成说,我们往往会不假思索的承袭沿用,这是学界极为普遍的一种现象,而问题往往就出现在这里,用建安风骨来概括建安时代诗歌创作的整体风貌即为其中一例。“风骨”与建安相系,用建安风骨来代替建安诗风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了。然而“风骨”与“建安风骨”从它诞生之时直至今日,始终没有统一的规定性。我们每个人有自己心中不同于他人的“风骨”,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一代接一代的使用这个意义不明、歧义纷呈的词语。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怪的现象。 自黄侃先生《文心雕龙札记》诞生,开近代中国“风骨”范畴研究之风。继之,范文澜、周振甫、王运熙等老一辈学者发表了精深独到的看法,新时期以来许多学者对“风骨”进一步探讨,甚至出现了以“风骨”为研究对象的博士学位论文,虽然不能说“风骨”是古代文学理论最大的热点,也可以毫不夸饰地说,以其讨论时间与广度而言,它是古代文学理论界的少数几个热点之一。然而,经过几十年几代学者的热烈而绵长的讨论,对于什么是“风骨”依然没有定论。“有认为风即文意,骨即文辞;有认为风喻情思,骨喻事义;有认为风骨是‘文字以内的风格’;有认为风骨是一种鲜明、生动、凝练、雄健有力的风格,突出了‘力’的要素;有认为风指文意的内在素质,骨指文辞的内在素质;有认为风是对情志的美学要求,骨是对辞语的美学要求;也有认为风指文章的形式,骨指文章的内容,如此等等,几乎人言人殊。(注:蔡仲翔等著:《中国文学理论史》(一),280页,北京出版社,1987。 )”这给我们的风骨和建安风骨的研究带来了较大的难度。要正确的理解“风骨”与“建安风骨”,我们不能不沿波讨源。 与“气”“味”等中国古代美学范畴一样,“风骨”这一术语亦是借用于自然界,作为成熟的古代文学理论范畴,“风骨”首先出现在南朝刘勰的《文心雕龙》中。《文心雕龙》第二十八篇题为《风骨》。刘勰云: 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沉吟铺辞,莫先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精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故练于骨者,析词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 显然,“风”与“情”相关,“骨”与“辞”相系,黄侃先生所谓“风即文意,骨即文辞”(《札记》),指出了正确的方向。只不过,此情此辞不是寻常的情与辞,而有其特殊的规定性。先说“情”,情即情志,亦即文意,此情乃是一种“显”情,一种“意气骏爽”之情。需要强调指出的是刘勰的“情”并不具有今人所强加的政治色彩,因为他所举的例子是司马相如的《大人赋》,而不是曹操的《蒿里行》之类作品;次说“骨”,骨即“结言端直”之文辞,他所举的例子是潘勖代献帝作的《册魏公九锡文》,范文澜注曰:“潘文规范典诰,辞至雅重,为《九锡文》之首选。”概而言之,风即“意气骏爽”之文意,骨即“结言端直”之文辞,风骨即作品中表现的刚健之力。风骨是文学作品中呈现的一种美学风貌,而不是某种政治倾向性,在刘勰的著作中,并未将建安诗歌与“风骨”等同,但他论述建安文学说; 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时序》) 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明诗》)据此推断,刘勰似乎认为建安文学基本符合“风骨”之规定性。当然,如果不是局限于思想性和政治倾向性,那么“风骨”的范畴是较为宽泛的。 刘勰之后,不同时代的学者对“风骨”与“建安风骨”作了不同的阐释,每一位阐释者无不打上自己时代的烙印。在诸多的阐释者中,钟嵘、陈子昂、殷璠和严羽对后人影响尤大。钟嵘首先提出“建安风力”。他认为写诗应“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建安时代的诗歌是具有“风力”的,到了“永康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昧,爱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庚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诗品·总论》)建安诗人中他最推崇的是曹植、刘桢,“曹刘殆文章之圣”(同上),诗坛之有曹植“譬人伦之有周孔”(《诗品·上》)。钟嵘的“建安风力”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他的“风力”是针对晋代玄言诗而提出的,并不是强调诗歌应该反映现实政治问题;二是他对诗歌的丹彩极为重视,在他眼里丹采不惟不与风力冲突,反而是风力的羽翼,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