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历史,可以一直上溯到原始初民时期。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的温饱问题逐渐解决,人们有了更多闲暇,于是娱乐要求和审美观念萌芽,原始艺术随之产生。文学就在此基础上逐步出现与发展起来。正如鲁迅所言:“昔者初民,见天地万物,变异不常,其诸现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则自造众说以解释之:凡所解释,今谓之神话。神话大抵以一‘神格’为中枢,又推演为叙说,而于所叙说之神,之事,又从而信仰敬畏之,于是歌颂其威灵,致美于坛庙,久而愈进,文物遂繁。故神话不特为宗教之萌芽,美术所由起,实为文章之渊源。”(注:《中国小说史略》第二篇《神话与传说》。齐鲁书社,1997年排印作者1930年修订本。)“至于小说,我以为倒是起于休息的。人在劳动时,既用歌吟以自娱,借它忘却劳苦了,则到休息时,亦必要寻一种事情以消遣闲暇。这种事情,就是彼此谈论故事,而这谈论故事,正就是小说的起源。——所以诗歌是韵文,从劳动时发生的;小说是散文,从休息时发生的。”(注:《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第一讲《从神话到神仙传》。齐鲁书社,1997年排印作者1924年7 月在西安暑期讲学时讲稿油印本,附于《中国小说史略》之后。) 原始人受思维的局限,早期神话多是只言片语,即如《山海经》中所载者。这应该是神话的最原始形态。后来,处于社会特殊地位专门收集整理神话故事的人,如巫等,由他们对神话进行了加工丰富并使之广泛流传开来。今存的少数民族的各类长篇“史诗”,就是这种加工后的产物。进入阶级社会,巫的地位日益下降,专事在社会上装神弄鬼(注:西门豹治邺投巫于河事,可以说是巫的社会特权最终破产的显著标志。事见《史记》卷一二六《滑稽列传》。中华书局校点本,1959年版。);而另一部分,在战争中成为俘虏,由此转化为优或瞽。无论优还是瞽,其实都是一种东西,只不过“优”强调其娱人的功能,乃“人”之“尤”者,即与众不同,既可指伎艺,也可言体貌,所以优中多侏儒之辈;“瞽”则当专指优中的盲人,象秦王嬴政弄瞎高渐离双眼而让其击筑一样(注:事见王充《论衡·书虚篇》,言荆轲刺秦王不成,“高渐丽(离)复以击筑见秦王,秦王说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冒其眼,使其击筑。”),这里的高渐离实际上就具有优和瞽的双重身份。据冯沅君先生考证,古优的功能是多方面的,但有一点很重要,就是他们都要讲故事或说笑话。(注:见《古优解》及《古优解补正》。收入《冯沅君古典文学论集》,山东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刘向《列女传》中说:“古者妇女妊子,寝不侧,坐不边,立不跸,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视于邪色,耳不听于淫声。夜则令瞽诵诗,道正事。如此则生子形容端正,才德必过人矣。”(注:见《列女传》第一卷《母仪传·周室三母》条。四部备要本。)这是讲“周室三母”之一的大壬的故事。陈汝衡认为,这里的“道正事”就是讲故事,并据此认为早在周初就已有了盲人的说书活动(注:《宋代说书史》第一章《宋代以前说书简述》。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版。)。“诵诗道正事”能否说就是说书,只能聊备一说。但既然是寓教于乐的胎教,不可能全是目不侧视、耳不邪听的大道理,其中肯定杂有一些说故事的成分。当然,说话作为一种伎艺,显然不能等同于讲故事。由于正统文人对民间伎艺的鄙视,我国的说话艺术,直到隋唐时期才见于史籍的明确记载,但所有研究者一致认为,她的实际的产生要早得多。公木研究认为,在春秋战国时代,民间就出现了一种专门讲说故事的人(注:《先秦寓言概论》第三章第三节《汲取民间故事的现实主义精神》。齐鲁书社,1984年版。)。他列举了如后的三条记载来加以印证。 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叟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叟,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哉?”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注:《孟子·万章》下,焦循《孟子正义》卷九。中华书局,1987年版。) 孟子所说的齐东野人,是与知书达理的君子相对而言的,显然指村夫野老一流人物。一个“野”字,表明了他们社会地位的低微和文化水平的陋劣。咸丘蒙是孟子的学生,他引古语“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然后又举出舜南面而立,尧与瞽叟皆北面而朝之的事例,来对老师加以诘难。君父朝臣子的这种尴尬局面实在有悖于儒家的伦理道德,以至孟子极力矢口否认这种事情的存在,认为咸丘蒙所说乃“齐东野人”之语,即地处边鄙的野老村夫口中的传说故事,不足为信。之后孟子引经据典,以《尧典》所记为雅正可信(注:孟子所云尧老不治事,舜摄天子位,见于今通行本《尚书·舜典》,乃篇目离析所致。),来驳斥“齐东野人”的诬妄虚说。不过这恰足以说明,出于齐东野人之口的故事,往往与经典相去甚远,甚至有悖于人伦大德,断非君子之言,故具有浓重的民间传说性质。关于尧和瞽叟北面而朝舜事,《墨子》以及战国晚期的《韩非子》等均有涉及(注:事见《墨子·非儒》和《韩非子·忠孝》。),可见此类故事在当时影响十分广泛,并且早就有人将其笔之于书。也正因齐东野人之口的此类传说故事不拘礼法,生动有趣,故此为广大民众喜闻乐见,以至咸丘蒙也深受影响,以之作为自己立论根据,来向老师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