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生入说话四家说 合生(一作“合笙”(注:关于“合生”与“合笙”本为一物的考证,见李啸仓《宋元伎艺杂考·合生考》。))作为宋代瓦肆伎艺之一,在《东京梦华录》、《都城纪胜》、《西湖老人繁盛录》、《梦粱录》、《武林旧事》等宋人著作中均有记载。由于文字脱略且语焉不详,对于合生能否列入南宋说话继小说、讲史、说经之后的第四家,向来聚讼纷纭。 我们无缘睹见宋代合生的原始面貌,因此一切考论都只能建立在仅存的可怜资料上。目前,有关宋代合生最详细的记载莫过于洪迈的《夷坚志》乙集卷六“合生诗词”: 江浙间,路歧伶女,有慧黠知文墨,能于席上指物题咏,应命辄成者,谓之合生。其滑稽含玩讽者,谓之乔合生。盖京都遗风也。 张安国守临川,王宣子解庐陵郡守印归,次抚。安国署酒郡斋,招郡士陈汉卿参会。适散乐一妓言学作诗。汉卿语之曰:“太守呼为五马,今日两州使君对席,遂成十马,汝意作八句!”妓凝立良久,即高吟曰:“同是天边侍从臣,江头相遇转情亲。莹如临汝无瑕玉,暖作庐陵有脚春。五马今朝成十马,两人前日压千人。便看飞诏催归去,共坐中书布化钧。”安国为之叹赏竟日,赏以万钱。 予守会稽。有歌诸宫调女子洪惠英正唱词次,忽停鼓白曰:“惠英有述怀小曲,愿容举似!”乃歌曰:“梅花似雪,刚被雪来相挫折。雪里梅花,无限精神总属他。梅花无语,只有东君来作主。传语东君,且与梅花作主人。”歌毕,再拜云:“梅者惠英自喻,非敢谮拟名花,姑以借意。雪者指无赖恶少者。”官奴因言其人在府,一月而遭恶子困扰者四五,故情见其词。在流辈中诚不易得。 洪迈给合生下的定义是“指物题咏,应命辄成”,后面举二事,一是吟诗咏物,一是唱词抒怀。对于后一个例子,有人觉得与“指物题咏”不合,故常常有意无意地否认其合生性质,在引用上述条目时多略去不提。实际上,惠英咏梅,是自指其物,自己吟咏而已。详玩文意她是见到洪迈之后有感于自己的身世处境,才赋抒怀小词,向洪迈求助的。其即席题咏,瞬息辄唱出,与洪迈的定义是相一致的。另外,此条题目既为“合生诗词”,拆开即“合生诗”、“合生词”,可见,洪迈是把惠英之作当“合生词”的实例来看待的,对于身处当世的洪迈,总不至于自己都搞不清合生是什么东西吧。 我们确认洪迈所记载的是合生,并不是就把它们等同于宋代瓦肆勾栏里演出的合生。据《都城纪胜》卷五“瓦舍众伎”和《梦粱录》卷二十“小说讲经史”载,“合生与起令随令相似,各占一事”(后者脱“合生”二字),这和指物题咏的“合生诗词”不无相通。指物是定题目,即起令;题咏则随令。当然,瓦肆勾栏中演出的合生绝对不会像洪迈记载的那样简单和文雅,过分的文人气和缺乏故事性,听书取乐的市民百姓是不买账的。现在我们反过来再详审“合生诗词”四字,并参以洪氏的记载,“合生”显然是“诗词”的定语,整个词组是一个偏正结构。可见合生当时就存在不同形式。既然洪迈把即席“指物题咏”称为“合生诗词”,那么我们不妨把瓦肆中艺人演出者称为“合生小说”。今可知有记载的合生艺人,《东京梦华录》中有吴八儿,《西湖老人繁盛录》中有双秀才,看来,合生的演出形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两个人。至于其体制上怎样地类似于行酒令的“起令”和“随令”,我们无法作更多的推测,或者正如有的学者指出的那样,合生话本当由两个相对或相类的故事构成,一简一繁,一起令一随令,今存宋话本中保持着“头回”和“正话”的即其实例。(注:参见陈文申《关于“说话”四家和合生》,收入《中国古典小说戏曲论集》。) 另外,关于合生当列入说话四家,还有一个证据就是,《醉翁谈录·舌耕叙引》中说小说“或名‘演史’,或谓‘合生’,或称‘舌耕’,或作‘挑闪’”,显然,这里的“或”不能释为“又”,而只能训为“有的”,既然小说中有的称“合生”,且又与“演史”并列,那么罗烨作为《醉翁谈录》的编辑者,其目的又是为说话人备资料以敷衍故事,他的说法当是值得我们信赖的。 由以上我们可知,宋代的合生作为一种伎艺的名称,其涵盖是相当广的,它既包括“指物题咏”的合生诗词,也指称“起令随令,各占一事”的合生小说。那些认为合生中含有歌唱成分就否认其为说话四家之一的说法(注:如李啸仓《宋元伎艺杂考·合生考》。)是难以立住脚的,今存宋话本《快嘴李翠莲记》中不也含有唱词吗?况且合生既然与小说、讲史、说经并列为说话四家,那么它们之间固当有不同,而不能因为它们之间存在差异就加以否定,否则,求同而不存异,那么说话四家中任何一家的独立性都会被取消掉的。 现在已知关于合生的最早记载是《新唐书·武平一传》: 后宴两仪殿,帝(中宗)命后兄光禄少卿婴监酒。婴滑稽敏给,诏学士嘲之,婴能抗数人。酒酣,胡人袜子、何懿等唱合生,歌言浅秽。因倨肆,欲夺司农少卿宋廷瑜赐鱼。平一上书谏曰:“……伏见胡乐施于声律,本备四夷之数。比来日益流宕,异曲新声,哀思淫溺。始自王公,稍及闾巷,妖妖胡人街市童子或言妃主情貌或列王公名质,咏歌舞蹈,号曰合生。昔齐衰,有《行伴侣》;陈灭,有《玉树后庭花》,趋数骜僻,皆亡国之音!夫礼慊而不进即销,乐流而不反则放。臣愿屏流僻,崇肃雍,凡胡乐备四夷外,一皆罢遣。 根据武平一的描述我们不难看出,此合生有演员及其装扮的人物,有语言、动作和情节,有歌唱以及舞蹈,是一种歌舞剧的形式。此后,李肇《国史补》卷下记:“贞元十二年,驸马王士平与义阳公主反目,蔡南史、独孤申叔播为乐曲,号《义阳子》,有‘团雪’、‘散雪’之歌。”《旧唐书》和《新唐书》亦载此事(注:见于《旧唐书·王武俊传》附子士平传和《新唐书·诸帝公主列传》。),《旧唐书》称南史、申叔之词曲“言其游处离异之状,往往歌于酒席”,此当即前面武平一所说的“或言妃主情貌,或列王公名质,咏歌舞蹈,号曰合生”,因此,《义阳子》很可能是唐代合生表演的一个实例(注:参见孙楷第《宋朝说话人的家数问题》,收入《俗讲、说话与白话小说》和任半塘《唐戏弄》第三章《剧录》。)。 关于唐合生与宋合生之间的关系,任半塘先生曾力辨其不同(注:参见《唐戏弄》第二章《辨体》。),但高承《事物纪原》的说法使我们不能不对任先生的意见有所保留。《事物纪原》卷九引《武平一传》之叙合生后曰:“即合生之源,起于唐中宗时也,今人亦谓之唱题目。”高承作为宋人,时合生伎艺还存在,他对武平一文章的理解也不会比我们差,但他坚持认为唐合生乃宋合生之源,肯定是有的放矢。对于古人成案,我们如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不容轻易推翻。约略看来,唐合生因事咏唱,唱词当为韵语,这与合生诗词指物题咏是相近的;又其叙述故事,与说话中之合生小说亦相关联。唐合生作为一种综合伎艺,随着发展到宋代渐析为两流,士人重视其吟咏歌唱成为合生诗词,民间青睐其故事情节演为合生小说。这完全符合艺术发展的一般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