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机馀锦》发现始末 词集《天机馀锦》,世所罕见。熟谙词籍版本的近人赵万里先生,本世纪三十年代辑录《校辑宋金元人词》时也未见原书,仅从《花草粹编》得16首,并作“提要”云: 此书卷数及纂辑人姓名均无考。钱大昕《补元史艺文志》著于录。盖元初人所辑,引见《花草粹编》者凡十六首,知明万历间尚存。考《粹编》所收诗馀,辄仅注撰人,于所本各书,或注或不注。观所引《梅苑》、《花庵词选》、《翰墨大全》均然,其于《天机馀锦》,殆亦如之,兹仅就可知者校录之。此固不得已之一途也。万里记。(注:据《校辑宋金元人词》,1931年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排印本。) 先师唐圭璋先生生前欲见其书,而未知秘藏何处: 钱大昕补《元史·艺文志》,尝载《天机馀锦》之名,顾不知其卷数及编者姓名。《花草粹编》引词十六首,赵辑此书据之,未能多出也。不知此书尚有三首为赵氏所遗,其一见《柳塘词话》引无名氏《鞓红》一首,其二见《词品》卷六引刘后村《沁园春》一首,其三则《雨村词话》卷三所引题项羽庙《念奴娇》一首。……雨村,乾隆间人,是此书乾隆间尚存。海内藏书家,必有秘藏此书者,安得全集发见,亦系快事。(注:《读词札记》,载《南京师范学院学报》1980年第1期。又见《词学论丛》第65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笔者有幸,因撰写《中国古籍总目提要·词籍卷》的需要,普查现存词籍版本,偶然从《国立中央图书馆善本序跋集录》中获知《天机馀锦》尚存于台北中央图书馆,喜不自禁。原书四卷四册,题明程敏政编,明蓝格抄本。书前有题明程敏政序: 余所藏名公长短句,裒合成编,或后或先,非有诠次。多是一家,难分优劣,涉谐谑则去之,名曰《天机馀锦》,编为四卷。九重传出,以冠于篇首,诸公转次之。一代儒宗,风流自命,词章幼眇,世所矜式。当时或作艳曲,谬为公词,今悉删去,以俟询访,标目《拾遗》云。敏政识。(注:据明抄本《天机馀锦》卷首。《国立中央图书馆善本序跋集录》(台北国立中央图书馆1994年4月版)亦录有此序。) 然而读了这篇序文后,疑窦顿生。这篇题程敏政写的序文,实际上是从宋曾慥《乐府雅词·序》割裂而来。试看曾氏原序: 余所藏名公长短句,裒合成编,或后或先,非有诠次。多是一家,难分优劣,涉谐谑则去之,名曰《乐府雅词》。九重传出,以冠于篇首,诸公转踏次之。欧公一代儒宗,风流自命,词章幼眇,世所矜式。当时小人或作艳曲,谬为公词,今悉删除,凡三十有四家。虽女流亦不废。此外又有百馀阕,平日脍炙人口,咸不知姓名,则类于卷末,以俟询访,标目《拾遗》云。绍兴丙寅上元日温陵曾造引。(注:《乐府雅词》卷首,《四部丛刊》本。) 比较所谓程敏政序与曾造序,很显然程序只是删改了曾序的几处字句,以致文句不通,如“转次之”云云,颇费解;“一代儒宗”前删去“欧公”(欧阳修),也使人不知所云。 程敏政序既为伪造,则其书大可怀疑。笔者因一时无法见到原书,于是拜托台湾彰化师范大学国文系教授黄文吉博士查核原书,以弄清真相。 黄先生在查阅原书后,写了一篇长文《词学的新发现——明抄本〈天机馀锦〉之成书及其价值》(注:载《宋代文学研究丛刊》第三期,台湾高雄丽文文化事业公司1997年9月版。)予以考证,考明《天机馀锦》并非伪造,而是抄录拼凑他书而成,其材料来源,主要是依据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顾从敬刊刻的《类编草堂诗馀》四卷、元庐陵凤林书院辑《精选名儒草堂诗馀》三卷、题宋何士信编选的《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馀》前后集四卷以及部分宋元明词人的别集等;并论断《天机馀锦》是在嘉靖二十九年至万历十一年(1583)间由当时的书贾或贪图利益的士人所编成,而绝非出自明程敏政之手;同时指出:由于原编者“所根据的词集版本今或已不传,其所抄录的词家词作,某些亦未见收于其他词集,故此书在保存词学文献,提供校勘、辑佚,尚有不容忽视之价值”,并列出了104首宋金元佚词和22首明人佚词的目录。 黄文吉先生不仅撰文考证《天机馀锦》的成书年代、材料来源及有关问题,同时又惠借原书复印件给笔者参阅。笔者检阅全书后,觉得有些问题还需要进一步考查落实。兹将考索所得,缕述如次。 二、《天机馀锦》的文献著录情况及其成书年代问题 《天机馀锦》不仅传本罕见,而且自明清以来知见原书者亦少。在公私藏书目中,最早著录其书的是清初黄虞稷的《千顷堂书目》,该书卷三十二《词曲类》在补元人书目中仅列《天机馀锦》书名(注:此据《适园丛书》本。《四库全书》本卷三十二无《词曲类》,未著录《天机馀锦》。),既无卷数,亦未注撰辑人姓氏,当未见原书。稍后钱大昕《补元史艺文志》卷四亦仅著录此书名(注:《丛书集成初编》本。),当是据《千顷堂书目》抄入,实亦未见原书。 明杨慎《词品》卷二曾引及《天机馀锦》:“周美成《十六字令》云:‘眠……’词简思深,佳词也。其《片玉集》中不载,见《天机馀锦》。”(注:《词话丛编》第458页。中华书局1986年版。)按,明抄本《天机馀锦》卷四录《十六字令》,明署周晴川(玉晨)作。杨慎据之谓是周邦彦词,当是误周玉晨为周邦彦之字号,或阅后误记作者姓氏。杨慎应见过此书,因周玉晨此首《十六字令》,今知载录最早之书,即为《天机馀锦》,杨慎之前,尚未知有他书著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