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性同体”(androgyny)一词的生物学本义, 一般用于表述动植物的雌雄同株或一些罕见的生理畸形者,本文所涉及的“双性同体”则是人类文化的产物。因为性别矛盾使人类距离两性和谐的理想一直相当遥远,在伴随人类不断追求性别意识真理性的过程中,“双性同体”的蕴涵也不断发展变化,并在现代回归中成为诸多学者重视和探讨的对象。 一、“双性同体”观念的产生 各远古文明普遍认为:造物主是半阴半阳的,或者是雌雄同体的,这非常广泛地存在于世界各地彼此封闭的原始先民的图腾崇拜物和其他遗物中。这种奇特的共性包含了一个共同文化代码,反映了人类的原始思维进化到语言阶段后形成的“双性同体”神话。 艾利亚德在《比较宗教学模式》中“神圣的双性同体的神话”一节中写道:“由于在神性之中同时存在着所有的禀赋,所以完全必要的是从神性中或明或隐地看到两种性别的合并表现。神圣的双性同体只不过是表达神的二位一体的一种原始公式;早在形而上的术语或神学的术语表达这种二合一神性之前,神话和宗教思维就已首先借用生物学的双性这一术语表达了它,我们已经注意到许多这样的情况:远古的本体论用生物学的语汇表现出来。……我们在许许多多的神话和信仰中看到的神圣双性同体都有其自身的神学和哲学的蕴涵。这个公式的本义在于用生物性别的语汇表达在神性核心中同时并存的两种对立的宇宙论原则(阳与阴)。”(注:艾利亚德:《比较宗教学模式》,希德英译本,希德与沃德出版公司1958年版,第420—421页。) 在中国的创世神话中,暗含了一个“双性同体”的始祖,天和地本是联合为双性同体的,他们永恒地结合在一起,后来才相互分离,并且成为单一性别的一对。传说华夏种族由伏羲和女娲兄妹相婚而产生的,正因为伏羲和女娲之间是一种既是兄妹又是夫妻的关系,由此也能理解两者为何是双头人首蛇身的神(注:何新:《中国远古神话与历史新探》,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88年出版,第80页。)。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断言:人类最初是半阴半阳的,是宙斯把他们分成单性别的两半,他们渴望重新结合,以此来解释男女之间的恋爱和结合倾向的根源。基督教的《圣经》中认为上帝是雌雄同体的,上帝把亚当分成两个有性别的组成部分,一个是男性,另一个是女性夏娃,来自他的一半,这个原本双性的人被分为两半,爱情使他们渴望重新结合,这种渴望是性快乐的源泉,而性快乐则是一切犯罪的开端(注:(美)O.A魏勒著,史频译:《性崇拜》,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年出版,第5页。)。 在埃及神话中,始祖之神也是双性同体的。地神格卜和天神努特原来相互拥合,难以分离。后来其父(一作其子)大神舒将努特即天宇高高举起,努特才同她的兄长,也是她的丈夫地神格卜相分离(注:安西斯:《古埃及神话》,见塞·若·克雷默编,魏庆征译:《世界古代神话》,华夏出版社1989年出版,第52页。)。 婆罗门教的圣书《往世经》说:“至高无上的精神在创世的行动中成为双重的:右边是男性,左边是女性。她是玛亚,永恒不灭的。”又说:“神圣的创世因体验不到极乐,是孤独的。他渴望有一个同伴,直接满足欲望。他使自己的身体分成男性和女性。他们结合,创造了人类。”(注:(美)O.A魏勒著,史频译:《性崇拜》, 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年出版,第68页。) 在墨西哥先民的眼中,“太阳和大地也被视为丰饶之源以及万物之母,被想象为二元(二性)实体。他既不失其一性体(在古歌中,他始终为单一神),却又被视为二性神,即人类之繁衍的男主宰和女主宰,在神秘的宇宙结合和受孕中,此神为宇宙万物奠定了始基”。这一双性至高神看来不仅担负起开天辟地的伟业,而且也是创造生命和人类的始祖(注:莱昂,彼蒂利亚:《墨西哥神话》,见《世界古代神话》,第416页。)。 “双性同体”观念还通过凝固在雕塑画像等上画的“双性同体”形象,直观地得到展示。在欧洲发掘的公元前七千年到六千年间的雕像中,具有明显女性和男性结合在一个雕像上的特点在公元前六千年以后也没有完全消失。印度古代塑像把湿婆和他的妻子雪山神女表现成一个具有雌雄同体性质的存在物。湿婆和雪山神女的这种阴阳合一的形式,叫做维拉吉(注:(美)O.A魏勒著,史频译:《性崇拜》, 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年出版,第6页。)。 在中国已在多处发现类似的“双性同体”形象,如在青海乐都柳湾出土过一个两性人陶壶,此人面部粗犷,体魄魁梧,明显是一个强健有力的男子形象,但其生殖器既似男根,又有女阴特征。河南禹县民瓷窑贴保留着一种传统图案,有一种抓髻娃娃,头扎双髻,具有女性特征,但长有男根(注:宋兆以:《生育神与性巫术研究》,文物出版社1990出版,第77页。)。 “双性同体”这一意象在先民原始思维中的流露及其在神话中形成跨文化的神话原型,并非偶然和巧合。神话思维中双性同体的阶段,在历史上对应着的是人类处于无性意识的阶段。“双性同体”的无性阶段,反映了原始人类朴素的性别平等意识。由上述众多例子可以看出,这一原型包含的最基本的意义是:宇宙万物、人类以及自然的创造,是由两性共同(通过合体形式)完成的。从这一基本意义可以推导出另一重意义,分体初始状态(性别意识产生的标志),女性与男性有同等的创造力,两性没有身份、地位和尊卑的差异(注:周乐诗:《“双性同体”的神话思维及其现代意义》,《文艺研究》1996年5期。)。 反映了史前伊甸园的生活情景和原始人类朴素的性别平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