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已故的考古学界泰斗,中国考古学会会长苏秉琦先生,在其遗著《中国文明起源新探》(1997年·香港商务印书馆)中,对于内蒙古地区的古代文化在中华文明起源和发展,以及中国古代国家形成过程中的伟大贡献,给予了完整的论述和高度评价,提高了内蒙古的知名度。 在分析了中国近万年的历史发展总趋势后,苏先生提出了“三部曲”和“三模式”的理论。即中国古代史经历了从“古国”到“方国”再到“帝国”的三部曲;中国古代国家的发展有三种模式,分别为:1.“原生型(指内蒙古的红山文化,夏家店下层文化);2.次生型(指中原地区的以夏商周三代为中心,包括之前的尧舜,其后的秦共五代);3.续生型(指内蒙古等地北方草原民族创建的王朝,其以秦汉以后入主中原的鲜卑、契丹、蒙古、女真为代表)。 在中国古代国家起源的三种模式中,内蒙古地区即占其中的两种,故而它的影响和贡献特别重大,这一理论的提出,是苏秉琦先生通过多年研究考察,走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之后,又多次来到内蒙古地区,与当地考古学者共同研究,从局部到整体,从微观到宏观反复论证才逐步形成的。最后,在苏先生89岁高龄的时候,他在助手和香港商务印书馆同仁的协助下,以口述的方式,完整地叙述了他毕生研究成果。苏秉琦先生指出:在史前时代,内蒙古地区的氏族社会发展,在当时居于领先地位,距今8000年的赤峰兴隆洼文化,已到了由氏族向国家进化的转折点,其文明的起步期超过了一万年。在兴隆洼遗址(赤峰敖汉旗),发现了用真玉精制的玉器,标志着社会大分工的形成。在距今7000年的赵宝沟文化遗址(赤峰敖汉旗),发现刻有猪龙、凤鸟和以鹿为原型的麒麟陶尊,充分说明社会分化已很明显。而在中原,这类最早的“艺术神器”,是距今6000年的河南濮阳西水坡的龙虎堆塑,要比内蒙古地区晚1000余年。 内蒙古地区由氏族向国家过渡较早的原因,一是由于这里的沙质土壤易于开发(中原是黄土,南方是红土,均较坚韧),二是因为这时的先发明了桂叶形的大石耜(石犁),从而提高了生产力,增大了农业收获,促进了人口的繁衍。但是,正是由于以上原因,这一地区的水土流失也最早,因而导致了早期农业衰退,以及农牧业结合或畜物业的发展。在距今5000年前,内蒙古的红山文化率先由氏族社会跨入古国阶段,以祭坛、女神庙、积石冢和玉龙等玉质礼器为标志,产生了我国最早的原始国家。约1000年以后,在距今4000年前,我国中原、关中、山东、西南、江南等地区,也逐步相继进入古国时代,中华大地上出现了万国林立“满天星斗”式的局面。因此,古书中“夏有万邦”、“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是有据可依的,它与考古发现互相映证,表明了中国“古国时代”的存在与繁荣。 古国以后是方国时代(距今约4000年前),内蒙古赤峰的夏家店下层文化,是最典型的实例。它继承红山文化,又被战国的燕、秦所继承,完成了从古国—方国—帝国发展的三部曲。夏家店下层文化以内蒙古赤峰为中心,势力已达辽宁、河北和京津地区,是雄据北方的“方国”。在敖汉旗大甸子墓地,出土有青铜权杖首,成组的玉器、礼器,反映了社会等级、礼制的全面形成。在辽宁、赤峰,发现连成一串的石城堡,这是中国历史上长城的原型。在赤峰英金河两岸以及辽宁西部,发现比现代居民点还要密集的石城堡群落,这反映了当时居民人口的繁盛。 根据以上发现,苏先生认为:夏家店下层文化是成熟的方国,它与夏朝为伍,是北方的一个有影响的方国,距今3000年的殷人(殷商的祖先),即起源于此;西周初期所封的“燕”地,也在这里;秦始皇统一六国,仿照燕国都城建阿房宫。至此,中华大地的各方国,历经古国和方国的历史进程,汇入了中华第一个帝国——秦王朝之中。 内蒙古地区的古代文明,经历了从氏族社会到古国,又从古国到方国,最后发展到归入统一帝国的历程,在它的发展过程中,每一步都与中原地区发生联系,互相影响,其历史发展脉络清晰,发现的遗址和文物极其丰富,对于说明中华古代文明的起源,以及国家形成的历史,具有特别典型的意义,因此,苏秉琦先生称之为中国古代国家的“原生型”。 在中国古代国家起源的研究中,苏先生认为中原地区的古代国家,是以内部集中力量“治水”(尧、舜、禹治水,距今约4500年),外部大量接收北方等地文化的影响,历经夏、商、周三代,由于各大文化区之间的交流,各方国之间的战争,才逐渐发展为大一统的秦汉帝国。因此,中华古代国家的“三皇五帝时代”、“夏商周三代”、“春秋战国时代”,都是中华民族多支祖先“群雄逐鹿”,进行组合与重组的重要阶段。最后的大一统,确实可称为“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秦汉帝国,是多个方国之间长期影响,交流和战争的产物,它是中国古代国家发展三个模式中的“次生型”。在这里,北方民族文化的影响,是其很主要的因素。在秦汉统一中华之后的4000年间,仍然是北方草原民族的多次大迁徙、大融合,推进了中国古代国家的逐步发展和扩大。最著名的几个北方民族,多起源于内蒙古地区。它们是:鲜卑(起源于今呼伦贝尔草原),后建立北魏王朝;契丹(起源于今赤峰地区),后建立辽朝;蒙古(起源于今呼伦贝尔草原),后建立蒙古汗国、元朝);女真(起源于今东北地区),后建立金朝和清朝。上述古代北方民族,在各自的发展阶段,也都经历了古国和方国,然后才逐步西迁和南下,在中国历史上建立帝国,这种发展模式,可以称之为中国古代国家发展模式中的“续生型”。由中国古代北方民族所建立的续生型国家,虽然晚走一步,却是马上得天下,又在继承了汉文化的基础上,为之注入新鲜的血液。中华文明的多源化,使其文明成果更为灿烂。从东汉末的和林格尔壁画墓,到南北朝的敦煌、云冈和龙门石窟;从唐朝盛世到大元一统;从辽上京、元上都到北京城,都是南北文化交融,北方民族与中原汉族相互促进,共同创造的人类伟大文明。在当代,中华人民共和国各族人民的大团结,中华民族的繁荣和伟大复兴,也与中国古代北方民族的巨大贡献密不可分。这也是苏秉琦先生在香港回归祖国之前,特意委托香港商务印书馆,为其出版《中国文明起源新探》一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