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速配的时代 这是一个速配的时代。 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应该说是在最初观看台湾的大型婚恋谈话节目《非常男女》的时候。一对对素不相识的青年男女,竟然在电视上凭借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就速配成对,这实在令人吃惊!爱情何其神圣,可是在当代青年的眼中竟然也可以“作秀”,可以速配。看来,尽管人类的寿命在变长,但是在当代社会,似乎人们已经越来越不耐烦,已经越来越不习惯于等待——哪怕是生命中的十分必要的等待。连美洲的一种鸟,求爱时还知道要先以一系列的舞步、小步快跑来取悦于对方,但是现在的人连这个也懒得做了,干脆就来他个速配。当然,我们的生活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没有了“鸿雁传书”,没有了“红袖添香”,也没有了“碧海青天”。试想,有了电灯,谁还会去“剪烛”?有了手机、长途电话、飞机、高速公路,谁还会去“折柳”?因此,在言情小说中,过去是“日久生情”,在第1页中已经认识,在第100页中却还没有拉拉手。现在却是在第1页中刚刚认识,在第2页中就已经上床。更不要说现在的懒于画眉毛的有快速眉毛贴,懒于钓鱼的有快速钓鱼竿,懒于疗养疾病的有速效胶囊,懒于下厨房的有速食食品,懒于进学校读书的有人才速成培训,懒于爬山的有快速缆车,个子太矮的有快速电子增高器,耐不住等待的也有特快专递和高速列车……平心而论,这一切都有其不可或缺之处。简单说来,就是可以省出时间干更有意义的事情,干自己想干的事。但是,我不能不说,这样一来,人类的既美好而又丰富的文化感觉也就被彻底地摧毁了。速配的东西肯定缺乏积累,而文化感觉却是需要长期积累的,否则就会流于肤浅。山长水阔,才会有离愁别恨,“日日思君不见君”,才会使简单的“重逢”、“邂逅”大放异彩。遥想当年,我们的古人生活得何等优雅、何等从容:西窗剪烛、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折柳相赠、灞桥伤别……相比之下,我们今天就生活得实在是太不细致、太粗糙、太寡趣了。无论干什么都是心急火燎的,不吃就不吃,要吃就要一口吃出个胖子来。这样一来,一切都无非是倒行公事,还有什么意思可言?更不要说,还有一些人竟然会用摇头水、罂粟粉、可卡因注射剂去速成快乐呢! 因此,我们是否应该扪心自问:在这个速配的时代,我们的生活究竟是更快乐了,还是更不幸了呢? 二、走出男性的目光 前不久,看到一条消息,说是国际排联作出一项新规定:要求女运动员在比赛时不得再穿长袖上装,女球员的短裤必须要紧贴腰部,裤脚必须要斜向大腿两侧,并且最好是穿“一件头”的运动衣。消息一出,舆论大哗。人们公开批评说这是在以女性的性感作为“卖点”,但国际排联却毫不退让,并对巴西等五支“违规”的球队分别予以3000美元的罚款。 比赛就是比赛,然而现在却要同时把比赛变成女性自身的性感魅力的展示,这实在是闻所未闻。联想到当代文化对于女性的在“瘦身”、“挺胸”、“化妆”、“美容”方面的强烈要求,我不能不说,这个消息给女性带来的实在不仅仅是一种“规定”,而且是一种真实的处境。确实,当代社会女性之所以受到种种特殊的关注,与当代社会的审美被人为地分裂为看与被看、主动的男性与被动的女性密切相关。一般而言,当代社会女性形象无处不在,并且占据了视觉的中心位置,以至有西方人半开玩笑地说:当代社会的人们,艳福超过口福,尽管为怕发胖而不敢多吃,但却可以多看。然而,也正是在这“被看”与“被动”之中,女性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剥夺了自身的根基。像“原本”的消失一样,真实的女性也消失了,这无疑是一种对于女性身份的令人痛心的“篡改”。针对这一状况,萨特的情人波伏娃说:“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生成的。”这实在是精辟之见。也因此,在当代社会,女性虽然走出了封闭的世界(例如家庭、村庄、地球),却仍旧走不出男性的目光——她完全一无所有,只是某种被男性目光所凝视的“奇观”,而且,只有成为被凝视(甚至窥视)的对象,她才有价值。而且,越是被成功地观看,就越是有价值。换言之,正是男性的目光的认可,使得女性们有了所谓“成功”的感觉。女性既是审美之中男性“惊鸿一瞥”的欲望对象,又是审美之外男性“目不转睛”的欲望对象。百看不厌,秀色可餐(当然,对女性的剥夺,同时也就是男性对自身的剥夺,这暂且不论)。这,既是女性自身进入当代的确证,也是女性尊严在当代受到嘲讽的确证。这样,所谓女性的自由、独立、自主也就完全要依赖于男性的存在。女性本身并非一个主动的主体,而是一个主动的客体,一个没有所指的能指,其主要的功能也只是作为男性欲望的承担者。于是,真实的女性身份就这样被篡改了。那些所谓的大众(男性目光)情人,例如以塑造“怪僻女性”著称的嘉宝、以塑造“睿智女性”著称的赫本、以塑造“政治女性”著称的褒曼,都无非是因为成功地投男性所好而倍受青睐。那么,那些“事业的成功者”、“女强人”又怎么样呢?她们尽管确实在男性社会中挤占到了一个席位,但却仍旧算不上完全的成功。因为她们的悲剧,其实并不开始于她们的勇于与男性的竞争,而是早在她们无法面对女人之为女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实际上,一个作为女人的女人,一个在生命意义上可以称为女人的女人,不应像男性那样以女性自身作为媒介,而应从自己的性别出发,去开拓女性自身的人性内涵。假如不是如此,就难免会陷入一种男性误区(以为男性的生存方式就是人的生存方式),女人的生命体验就会变成关于话语权利以及关于在男权中心“虎口夺食”争夺生存空间的生命体验。看来,在当代社会之中确实是女性无处不在,但是在当代社会之中又确实是女性意识几乎处处不在。这样,我们不得不这样地予以提示:目前,当代女性当然还不可能走出性别的困境,但是,却有可能、也必须在困境之中保持女性意识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