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关于文化的定义不下二百六十种。对文化的歧见非但没有妨碍学者们对文化释义的热忱,相反引发了关于文化冲突和融合以及文化全球化的争论。文化全球化观念是对伦理全球化和经济全球化观念的呼应,其实质是要在全球建构一种“核心文化”和“边缘文化”。德国著名建构主义哲学家Jürgen Mittelstrass (注:建构主义(Konstruktivismus)是“战后德国第一次思想运动”,它试图以“建构”,“重构”,“根据”等概念为基础,依据“超越主体性原则”,改造传统逻辑学,伦理学,科学史和有关科学基础的理论,并把它推广到语言学,文化哲学,教育学等领域,建构主义分爱尔兰根学派和康斯坦茨学派两个阶段,前者由历史学家W.Kamlah和逻辑学家P.Lorenzen于60年代创立,主要成员有K.Lorenz J.Mittelstrass.C.Thiel.P.Janich和 O.Schwemmer。七十年代初,Mittelstrass和Janich先后来到康斯坦茨大学,与F.Kambartel一起创立了康斯坦茨学派, 完善并发展了爱尔兰根学派的基本理论。 Jürgen Mittelstrass,1936年10月11日生于德国杜塞尔多夫,当代德国著名哲学家,科学史家,教育学家。现任德国哲学协会主席,德国总理科技政策顾问,康斯坦茨大学教授。著有《拯救现象》、《近代与启蒙》、《列奥那多的世界》、《科学的可能性》、《不可思想之思想》、《不合时宜的大学》等30余部著作和600余篇论文。 )虽没有直接使用“文化全球化”这样的概念,但他对世界文化和文化世界的独特理解可以帮助我们实现文化的古义与今释的统一,如果我们以开放的胸怀与建构主义进行建设性的对话,也许,我们可以在彼此认同的文化观念中发现文化释义的另一种可能性。 (一) 用“文化”去对译culture(英),Kultur(德)或 culture (法)是从日本开始的,这种译法只是部分反映了十八世纪之前西方学者对culture的看法。十九世纪中国学者沿用了日本人的译法, 但文化的首要涵义反而因彰显科学的地位而削弱了,文化成了不再包含科学而是外在于科学或与科学并列的东西;此外,随着文化的道德涵义的削弱,文化似乎不再是人之为人的价值体现,而仅仅沦为人为实现某种物质需要而偶然采用的工具(今天人们常说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就是这一趋势的合乎逻辑的结果)。 实际上,中国是最早具备文化自觉的国家之一。虽然把“文”与“化”结合起来只是汉代的事情,但是天之“文”与人之“文”在中国典籍中早就成了相互对待的东西(《易经》说,“小利有攸往,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从词源学上讲,“文”是象形字,“文”与“纹”是相通的,可用来表示鸟兽之迹,也可用来表示木头、石头的纹理,还可用来表示人体的纹理(《左传·隐公元年》说,“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甚至可用来表示在身上刺画图案,即“文身”。用现代的术语说,“文”一开始被用来表示自然事物的“痕迹”。人对天之“文”的认识先于对人之“文”的理解。“文”的涵义的变化与人创造和运用符号的活动密切相关。由强调天人相感到明白天人相分,“文”字的适用范围不断改变。从用“文”统称天之“迹”和人之“迹”到用“文”表示诗书礼乐(司马光在《传家集》中对“文”作了这样的解说:古之所谓文者,乃诗书礼乐之文;升降进退之容,弦哥雅颂之声,非今之所谓文也——今之所谓文者,古之‘辞’也”),或用“文”表示非武力的活动(文武对举),精神的力量被渐渐发现,规范和典章制度的力量被渐渐发现。当刘向正式提出“文化”概念,宣称“文化不改”,并号召“以文德化人”时,“文化”的教化意义已经非常明显。南齐王融也在《曲水诗序》中说,“设神理以量俗,敷文化以柔远”。因此,从时间上说,中国“文化”一词的古义远比同期西文的culture,Kultur丰富。 这是“文化”自觉充分发展的结果,按照Mittelstrass的理解,这种文化的自觉为人的理性本质之开展奠定了不可移易的基础。 然而, 刘向时代的“文化”概念与西方十八世纪之前的culture,Kultur 概念只有部分相合之处。 近代西文的culture 源于拉丁文的cultura(分词形式是cultum),原意指“保护”、“耕种”、 “栽培”、“居住”。从已有材料看,“culture”由谁首先使用尚难查考。但可以认定的是,“文化”与农业最早紧密联系在一起,人首先“文化”自然,进而“文化”自身。农业(agricultura )的本义即是对土地的“文化”,教化(cultura animi)的本义乃是对灵魂的“文化”。 在这里,“文化”一词首先指“保护”。因为在拉丁思维里,保护与开发并存。在“文化”(动词)一物时,如果只有开发而无保护,“文化”不成其为“文化”;但是,只有保护而无开发,保护不仅会失去意义而且会葬送自己。因此,到十七世纪时,西方人在使用“文化”概念时,特别强调“文化”是对肉体、灵魂和精神能力的训练(直到今天,法国人仍将体育称为culture physique),在某些时候也专指道德境界的提升。虽然从时间上看,西方人给“文化”赋予道德涵义远远晚于中国人,但我们应该特别留意西方人给“文化”赋予的两种意义,即“保护”与“栽培”。直到中世纪晚期,西方人仍然强调这样的观点:正如人只有耕种土地并保护土地才能指望丰收,人只有仔细开发并精心保护自己的自然素质才能完善自己并有所收获。从这种意义上讲,“文化”成了人为追求完美而对自然所作的补充,但在文艺复兴之后,“cultura ”的古义渐渐淡化,cultura成了人的理性本质之体现, 随着十八世纪西方学者停止用拉丁文写作,在英、法、德、意、西、葡等语言系统中相当于cultura的词汇已被学者广泛采用, 以诠释人类发展并超越自己的纯粹本性的全部活动及成果。但我们不要忘记西方不同的语言系统对“文化”一词赋予了并不完全相同的意义,考察这些意义乃是比较语言学和文化语言学的任务。就像古代中国人将“人文”与“天文”对举一样,近代西方人常将“文化”与“自然”对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