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黄二帝同为“华夏始祖”,海内外华人都是“炎黄子孙”。然而,炎黄子孙对炎黄二帝的尊崇程度却明显不同。中国“史学之父”司马迁在《史记》中尊黄帝为五帝之首,称赞其“法天则地,四圣遵序”(注:《史记·太史公自序》。),而对炎帝却未专门记述。这种“史从黄帝始”的正统史观,在中国盛行两千多年而不衰,以至于中国人谈起自己的始祖时,虽然也提到炎帝,但谈论最多的还是黄帝。近代史学家顾颉刚曾说:“战国秦汉之间,造成了两个大偶像:种族的偶像是黄帝,疆域的偶像是禹。”(注:顾颉刚:《崔东壁遗书·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3页。)当代中国颇具权威性的《辞海》称黄帝是“传说中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炎帝只是“传说中上古姜姓部族首领”。(注:《辞海》历史分册,上海辞书出版社1981年版,第210-211页。)此外,祭黄比祭炎更受统治者的重视。陕西黄帝陵始终是炎黄子孙公认的“神州第一陵”,而炎帝陵却至今没有,今后恐怕也不会形成一个举世公认的陵寝。1992年7月,著名史学家,陕西黄帝陵基金会会长张岂之在考察宝鸡时明确表示:希望“彻底改变祭黄不祭炎的状况,要像祭祀黄帝一样,祭祀炎帝。”(注:转引自霍彦儒、郭天祥著《炎帝传》,陕西旅游出版社1995年版,第194页。)由此可见,炎黄子孙尊崇黄帝确实远甚于尊崇炎帝。我们把这种现象称为“重黄轻炎”,并试图对它的形成过程和原因,以及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进行初步的探讨。 一 “重黄轻炎”现象从开始萌发到最后定型大致经历了三个时期。 (一)萌发期(东周以前) 《国语·晋语》云:“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二帝用师相济也。”(注:《国语·晋语》。)这条被史家广泛引用的史料,至少可以说明炎黄两大部族有着十分密切的血缘关系。但是,两个部族的成长壮大却不同步。炎帝部族的鼎盛期处在“民知其母,不知其父”(注:《庄子·盗跖》。);“刑政不用而治,甲兵不起而王”(注:《商君书·画策》。)的时代。“黄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财”;(注:《国语·鲁语》。)“举风后、力牧、常生,大鸿以治民”;(注:《史记·五帝本纪》。)“内行刀锯,外用甲兵”,(注:《商君书·画策》。)其鼎盛期已跨入文明时代的门槛。黄帝部族在发展过程中,经过涿鹿、阪泉等一系列的部族战争,终于战胜了炎帝和蚩尤等部落,成为中原地区部落联盟首领。由于在传说资料中黄帝是中原逐鹿的胜利者,同时又是制度文明的缔造者,因此,随着以黄帝和炎帝部族为核心的华夏族的不断壮大,黄帝开始得到越来越多的部族的推崇,逐渐成为共同的祖先神。“故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颛顼,……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颛顼。”(注:《国语·鲁语》。)“祀,国之大事”,(注:《左传·成公十三年》。)“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注:《礼记·祭统》。)舜、夏祭黄,表明黄帝地位的重要。 (二)形成期(春秋战国时期) 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争霸,百家争鸣,“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注:《淮南子·修务训》。)于是,关于黄帝的传说资料剧增,附会和神化成份日浓,出现了“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注:《史记·五帝本纪》。)的局面。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东汉以前,尤其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典籍,几乎都把炎帝和神农氏分开记述,同时又将创发农耕文明的主要功绩归于神农氏,从而使得炎帝似乎无功绩可言,这无形中降低了炎帝的地位。 黄帝和炎帝称谓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得到追认的。关于黄帝称谓的各种解释中,最具代表性的说法是黄帝“有土德之瑞,土色黄,故称黄帝”(注:《史记·五帝本纪》索隐。)。而炎帝称谓显然与火有关,“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炎师而火名”(注:《左传·昭公十七年》。)。黄帝称谓与炎帝称谓分别同“黄土情结”和“崇火心理”密切相关。中国人大部分属于蒙古人种,即黄种人,黄河流域和黄土高原是华夏文明的摇篮。中国有个广为流传的故事,内称“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
人也。”(注:《太平御览》卷七八女娲氏。)女娲造人的传说是对中国人黄土情结最形象生动的诠释。中国人同样崇火尚红,但随着火的神秘性和祭祀性的不断减弱,崇火心理渐趋淡化,而黄土情结却历久不衰。 战国后期,邹衍等人将含有朴素唯物主义成份的五行学说,蜕变为解释政权更迭规律的庸俗的五德终始说,因而深受新兴统治势力的青睐,成为从战国末年到秦汉时期最流行的政治学说之一。尽管五德终始说认为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木德可以取代土德,但同时又认为五行五方土居中,黄帝以土德配,故而位居中央;炎帝以火德配,故而被安置到南方。相对而言,黄帝的地位更加显赫。 (三)定型期(秦、西汉时期) 秦统一六国后,将肇兴于西周的大一统思想树立为统治思想,“皇帝”(注:皇、黄二字古代通用。《庄子·齐物论》释文:“皇帝本又作黄帝。”郭沫若在《稷下黄老学派的批判》一文中称:“黄帝本是皇帝或上帝的转变。”)这个集三皇五帝于一体的称号就是其重要表征。“六合之内,皇帝之土;人迹所至,无不臣者。”(注:《史记·秦始皇本纪》。)这分明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注:《诗经·小雅·北山》。)的翻版。西汉统治者继续奉行大一统思想,使之成为“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注:《汉书·董仲舒传》。)。大一统思想宣扬“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注:《礼记·坊记》。);“故一则治,异则乱;一则安,异则危”;(注:《吕氏春秋·审分览》。)“君者,国之隆也;父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乱。”(注:《荀子·致士篇》。)这种强调一元、中心、统一、集权的思想,势必要求突出某位远古帝王的至尊地位,先天条件不错的黄帝自然成为最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