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各类文化事实后的价值观,审美观和精神追求是一种隐型结构;而可以从外部把握的各类文化事实:物质文化、制度文化、行为文化和物态的精神文化是文化的显型结构。显型结构是隐型结构的外部表现和形态,隐型结构是显型结构的内在归宿和灵魂,两者是矛盾的统一体。因此,探索高层意识形态(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的成因与演变,回顾隐型结构的起源与发展,就必须逐层反推到行为文化层、制度文化层、物态文化层,乃至追溯到人类的早期生存状况。求本就要溯源,溯源的过程就是审视文化的过程,因为历史“从哪里开始,思想进程也应当从哪里开始”(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第122页。)。 研究表明,一个民族的早期生存状况是孕育民族文化的温床,也就是说,民族为解决衣食住行所做出的努力,所形成的生存方式,对确定民族文化的类型,对选择文化发展的方向有决定性影响。原则上说,对任何文化成因的终极探索都必须以分析文化创造者早期生存状况为开端,沿着由外向内的求知路线,逐步把握高层意识形态的成因和本质。 一 汉民族的生存状态与氏族文化 大约在距今七八千年的古代,华夏先民在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进入农业文明。那时的黄河和长江一带,森林密布,河流纵横,沃野千里,气候温和,生态环境远胜现在,具有发展农业的有利条件。与之相比,古代埃及、古代两河民族虽有大河良田,但土地狭小;古代希腊、罗马人地处贫瘠多山的半岛,他们所处的自然环境对发展农业都没有华夏人优越。因此,汉民族一进入农业文明,就如鱼得水,很快选择了以农为本的生存方式。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经历了氏族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中国发生了巨大变化。然而,变中有不变,这不变的就是在长达数千年的历史中,汉族始终把农业作为小至家庭,大至国家的根基,汉族始终是农业民族。 农业特殊的经营方式对农业民族的生活方式产生决定性影响。首先,农业要求定居生活。无论在氏族社会,还是在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无论是氏族公社成员、奴隶主、奴隶、地主,还是农民,无论是剥削阶级,还是被剥削阶级,只要以农业为生,他们无一例外地终生固定在土地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地经营家业和从事农业劳动,如果没有严重的灾荒和战乱,一般不愿意脱离故土和家乡。定居农业的优越性培育出华夏人及以后的汉人对土地和家乡的深厚眷恋。“尊天亲地”的感情和“固土重迁”的习惯逐渐在他们心灵深处生根。其次,由于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的约束,商品生产和流通规模有限,商业缺乏活力,人员少有迁徙,土地、财产和农业生产技能主要在家庭和氏族内部继承和传播。从氏族社会遗留下来的,由血缘家族组合而成的农村乡社,便世世代代得到保存。“乡”作为汉族社会的基层单位,包含家庭宗族与邻里乡党两个环节。充满血族温情、封闭静止的乡社生活不仅对农业的稳定有利,而且使氏族社会传袭下来的血缘纽带愈牢固。 以农业为经济命脉,以氏族乡社为社会经纬,华夏先民的生存状态形成了。 4000年前,原始氏族社会解体,阶级社会产生,“公天下”向“私天下”转变,奴隶制国家出现。这一转变并没有像古希腊那样发生奴隶主民主派推翻氏族贵族统治,以城邦民主制代替贵族专制的变革,而是氏族首领直接转化为奴隶主贵族。历史记载和神话传说都表明,部落联盟是把政权直接禅让于中国第一个帝王夏禹的。以后,殷商代夏,周革殷命,群雄蜂起,中国进入“有虔秉铖,如火烈烈”的巨变时代。但无论发生多少变革,汉族始终立足于自给自足的农业自然经济。与农业经济共存亡的血缘宗族纽带变其形式,但不变其实质。中华民族赖以生存的基础依然如故。 在夏商周三代,家庭奴隶制发展成宗族奴隶制,进而转变为宗族封建制。氏族血缘从家庭扩展到乡党,从乡党扩展到封国和国家。父亲是家庭的君主,君王是全国民众的严父。治国与齐家相互为用,造成“家国一体”的格局。由一个男性先祖的子孙团聚而成的家族,以财产继承和经济利益为核心,以家族亲情、伦理常纲为纽带,代代相袭,往往超越朝代,形成牢固的社会实体,发育成中国古代社会机体的细胞群。因而中国文化始终保存着从氏族社会以来就形成的遗传基因。 中国古代社会虽然也有氏族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嬗变,但是旧社会解而不消,藕断丝连,新旧社会的混杂现象很严重。旧社会的一部分不但在新社会继续存在,而且和新社会融合,形成一种亦新亦旧的变异。新旧社会之间界线模糊,变化环节不清晰,社会性质不典型,给古代社会的定性造成困难。学者对中国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性质和分期争论不休,分歧很大,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二 龙崇拜 夏商之际,氏族社会向奴隶社会过渡,大量氏族文化的残余沉积到奴隶社会各文化层面,积淀于民族心灵深处,演化为集体潜意识。其中之一就是长期影响中华民族的复古心态,崇古心理。它们经过先秦哲学家、思想家、文学家和艺术家的深入发掘,系统整理,又吸收了新的营养,升华为伦理道德、哲学体系、文艺思想、美学观念等,经过许多代人的精心创造,凝结于古代典籍、诸子百家、文艺作品,构成意识形态的内容之一。 崇古复古的主要内容是敬祖和祭祖。敬祖能发挥团结氏族的精神力量,祭祖能重温祖先的功德。先民认为氏族的始祖不但留给后代生命、土地和文化,而且时刻保护着后代的安全和幸福,“先祖者,类之本也”(《史记·礼书》)。在先民的心目中,始祖是超人,是神灵,是神秘的力量和精神。据古代传说和神话记载,简狄见空中玄鸟(凤凰)飞过,还留下蛋一枚,她吞食神蛋而受孕,生下的孩子是周的开国之君。这些神灵如此神秘,当然不以凡人形象显身,也不能以人的形象为蓝本刻画,因此先秦不像希腊,没有大造人形神像的习俗。那么,汉族社会是如何处理形象问题呢?众所周知,在氏族社会,每个部落或部落联盟都有各自的图腾崇拜。有的图腾与祖先神合二为一,有的是保护神。图腾有具体形象,有的是代表力量与勇猛的禽兽,如虎、鹰;有的是代表长寿的奇禽异兽,如鹿、鹤、龟、蛇,有的是象征健康与人丁兴旺的动物,如蛙、鱼;也有的图腾取几种动物的部分形象拼合而成,如龙、凤。一般来说,随着民族精神对人的认识的深化,图腾崇拜逐渐让位于人格神崇拜。但是,在古代中国,由于氏族社会解体不充分,一些氏族文化传统留存下来。其中,就有以龙凤为核心的图腾崇拜。汉文化认为,龙凤形象代表着祖先形象,对龙凤的崇拜就是对祖先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