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交人们总爱回首历史、展望未来。尽管百年以来人类的进步与问题涉及众多领域,但若是选取全球化这一视角,有三对矛盾则是最为引人注目的:全球经济与民族国家、政府与市场、信息时代与价值选择,而在这三大矛盾运动的作用背景下来反思社会主义的命运,对于社会主义的未来意义深远。 全球经济与民族国家 西欧民族国家,源自对市场统一的需求。离开了先是地理上然后是政治上的一体化,就不可能发展出资本主义的成熟模态。直到19世纪,民族国家的观念一直是通行的,民族国家的实体也以其强大的力量冲破阻挡市场扩张的一切障碍,推动了世界历史的形成与进步。20世纪上半叶,是民族国家继续获取实践营养的重要时期。一次世界大战的悲惨历史诱发起西方世界对民族国家战争权的反思,一些国际法学家渐而不谈有关主权和国家固有权利的诸原则(注:M.阿库斯特:《现代国际法概论》,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86页。)。而另一方面,非西方的广大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又在为争得独立并成为民族国家而浴血奋战。这种奋战持续到50-60年代达到高潮,一大批亚非拉殖民地独立为民族国家。尽管这些民族国家在实质上与西欧传统上的民族国家大相径庭,但在形式上是完全同一的,即对内统治权和对外独立权,它保证了国家发展所必需的统一的市场。世界上最后一块殖民地在1988年获得“解决”成为纳米比亚国,标志着民族国家在世界范围内形式的完成。随着民族国家在形式上抵达顶峰,民族国家的实体本身正已不可阻挡地趋于衰微。这个结论,早在世界经济全球化的话题最初被提出之时就差不多是注定了的。实际上,在二百年以前康德在《永久和平论》中首先提到这个问题,马克思对国家的这个未来更有明确的预言。 如果依照国家主权理论重要创始人之一、法国思想家让·布丹对主权的说法,民族国家如今已不再稳如泰山。根据他的学说,对货币、信贷和财政的控制是民族国家赖以存在的三大支柱之一。这个支柱在本世纪的动摇可追溯到上个世纪末。当时的金融领域,国家货币已不能独领风骚,私人控制的商业银行异军突起。国际领域,货币兑换的自由放任已使货币变得极不稳定,但同时也应运而生出大量的“世界货币”。它并非产生于诸如投资、生产、消费之类的经济行为,而主要源自通货贸易,它可能是无形的,但它的力量决非虚构。世界货币的数量如此之巨,以至于它的一举一动在货币流通领域所产生的影响远不是金融运作、贸易或投资所能匹敌。只要货币投机商在键盘上轻敲几下,数以亿计的这种货币便会由一种形式的货币变为另一种形式的货币。由于它既不服务于贸易也不进行任何金融投资,所以它并不按照经济逻辑行事,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极易引起恐慌,甚而危及某一个或某一群民族国家的金融危机乃至政治和安全危机,不久前的东南亚金融风暴即是一例。 即使如此,全球经济的事实已经并正在经历着制度化的过程,主要表现为恢复非国家和朝国家的限制。业已启动的欧元计划将使货币和信贷的控制权由个体民族国家转到独立的跨国机构手中。美国人当然则更推崇给予世界银行类似的控制权以维持国家货币主权形同虚设的局面。所有这些都表明,基本的经济决策与其说是在民族国家内由民族国家来确定,还不如说是在全球范围由全球经济来决定的。或者说,大多数国家的经济政策须是各自的国际经济政策。 全球经济中的商业活动正被迫逐渐由多国籍向跨国界阶段转变。传统的多国籍公司只是一个拥有国外子公司的国家公司。子公司都是母公司的克隆产品,它完全独立自主自负盈亏,自己生产所销售的一切产品,并在当地购进各种原料补给,其雇员几乎全是当地人。目前,大多数从事国际贸易的公司仍按这种传统的公司模式组织运作。但是,向跨国公司转变已经开始,而且进展神速。与前者相比较,在生产服务方面或许差别不大,但组织机构上有着本质的区别。跨国公司只有一个经济单位——世界。销售、服务、公关和法律事务都是地方的,而零件、机器、规划、调研、财政、营销、标价及管理均受制于世界市场。对这样的公司来讲,国界没有任何意义上的限制。 当然,跨国公司并非完全超然于政府控制之外,它必须顺应国家政府。这显然有悖于从世界市场好技术的角度来制定的政策和策略。一些卓而不群的巨型跨国公司于是自诩为非国家的国际行为实体。但在世界体系仍以民族国家为基本行为体的国际社会,跨国公司显然不可能取代民族国家的地位,它的活动必须充分尊重东道国的主权,在互利合作的基础上,才能实现自己的全球战略目标。 有一种观点认为,世界新秩序面临两个极端的选择:要么是民族国家消亡,代之以大型的跨国公司;要么是由独一无二的中央集权的政府管理全球。其潜台词就是,谁掌握了大型的技术先进的跨国公司,谁就可以凭借这种优势收缴各国的主权,然后按照其意志重新安排世界秩序。显而易见,某些西方先进国家事实上企图利用自己的政治、经济优势,向已独立的发展中国家进行政治、经济渗透,打着世界经济全球化的旗号,达到攫取高额利润的目的。 因此,尽管民族国家历经世界经济全球化浪潮可谓风雨飘摇,但是,在世界政治团体中,至少到目前为止还尚未出现有哪个组织能像民族国家那样,能够有效地保证全体成员的协作精神。而且,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如何在维持完整主权的前提下参与国际经济活动和国际事务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